提要:朝鲜时代对韩愈“倒学有得”的思想定位是其诗歌得以在五百余年诗坛风气屡经变移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典范地位的历史底色。对朝鲜士人来说,不论是取径宋诗,宗尚苏、黄,还是效法唐诗,追摹李、杜,作为唐宋诗学演变的转纽,韩诗以其兼含两者艺质且又卓然自立的独特风貌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们“期待视野”中的典型范本的需要。朝鲜时代韩愈诗学的典范意义不仅在于他们对韩诗尊尚所表现出的社会性、群体性认知要早于中国,更在于以韩诗为代表的中唐诗学所致力的在寓复古于新变中积极谋求独特诗性品格的革创履践为他们兼综取法以求新求变的诗学自为乃至文化自立树立了榜样。
关键词:韩愈;三大家;诗学史;朝鲜时代
唐诗家身份座次的争论与变移是唐诗学建构史中的一个显见变量因素,这关系着对其艺术成就及其影响力的评价与定位,同时也透视出后代不同历史时期诗学审美趣味与价值取向的观念差异。作为唐诗史上无与匹敌的“双子星”,“诗圣”杜甫与“诗仙”李白为世公认。即便如此,由于杜诗典范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确立主要来自文坛内部的彰扬肯誉,在其批评史中却也存在着“贬杜论”的一条谱系。而至于谁是第三家,则在很大程度上被诸如“初唐四杰”、盛唐王孟高岑、中唐韩孟元白、晚唐小李杜等众多既诗风卓立又可类属的诗人群体所遮掩或消解而成为一个言人人殊的问题。其中,相较于儒者与古文家的身份,作为诗人的韩愈历来饱受争议,他在宋代尽管被欧阳修、张戒诸家放在“李杜韩”并尊的地位,但仍受到陈师道、严羽等人的非议;入明以后,在“尊唐抑宋”“诗必盛唐”思潮的濡染下,韩诗一度被冷落;直至清季以叶燮与道咸宋诗派为代表,方体系性地重构其诗学史地位。
因缘海东朝鲜时代的独特历史文化场域,对韩愈诗歌的尊崇可以说是在王朝政治、思想与文学多个向度中达成的一种持续性共识,从而在汉文化圈视域下共时性地呈现出一种有别于中国历时性诗学接受的样貌。这对于重新省察韩愈诗学的诗学史价值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韩诗典范的形成
关于韩愈作品最早传入朝鲜半岛的时间考证,中韩学者多有推论之辞,如许卷洙、李昌龙等人认为在高丽光宗九年()推行科举考试而引入唐代诗文集的时候就存在韩愈诗文被移植的可能性。关于韩集板刻刊行的较早确切记录,是在高宗(-)年间。这一时期,“李杜韩”三家并举的诗学批评话语也已出现。崔滋(-)《补闲集》载:
学诗者,对律句体子美,乐章体太白,古诗体韩苏。若文辞,则各体皆备于韩文,熟读深思,可得其体。虽然李杜古不下韩苏,而所云如此者,欲使后进泛学诸家体耳。
此时的文坛典范是苏轼。崔滋在四家各体专擅中对举李杜韩苏、共举韩苏的意图不仅内含推尊韩诗的意味,同时寄寓着他为本国汉诗兼综取法的思想。徐居正(-)《东人诗话》多载高丽朝在应制与外交场合下用韩诗事,如“高丽睿王朝,御楼前木芍药盛开,命禁署诸儒赋诗。康先生日用只得‘头白老翁看殿后,眼明儒老倚栏边’一句,先辈以谓用事精切。予初咀嚼不识其味,后阅昌黎《咏木芍药》有‘今日栏边觉眼明’……然后始知出处用事精切”,“高丽忠宣王入元朝,开万卷堂,学士阎复、姚燧、赵子昂皆游王门。一日,王占一联云:‘鸡声恰似门前柳。’诸学士问用事来处,王默然。益斋李文忠公从旁即解曰:‘韩退之《琴诗》曰浮云柳絮无根蒂,则古人之于声音,亦有以柳絮比之者矣。’满座称叹”。二事皆含应变权宜之意,可见当时君臣上下的熟稔程度。
迨至朝鲜王朝以儒教立国,独尊程朱性理之学,对韩愈“倒学有得”的价值判断与思想定位就构成了对其诗文进行典范选择与地位确立的逻辑内核与时代底色。《奎章阁总目》以程朱评语作为《昌黎集》解题的定释,云:
(《昌黎集》十本)唐吏部侍郎韩愈著。宋朱子《考异》总五十卷。程子曰:“韩退之晚年为文所得甚多,学本是修德,有德然后有言,退之因学文,日求其所未至,遂有所得,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语虽有病,然自孟子而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者,才见此人。”
程颐认为韩愈“因文求道”的进路是一种“倒学”方式,非纯儒之学,但于道终有所得。朝鲜士人对韩愈思想的定位正严格依循程子这一论断,始终以“近道”视之。姜朴(-)《策文题·问昌黎集》云:“昌黎一部书,其大体举经引圣,力排佛老,有拨衰反正之功。余亦宏淹奥衍,畅达事理,殆非后世文人所可拟及,则其可许之以佐佑六经,扶益世道,而无欠处,无错处否?以《原道》一篇言之,程子谓‘孟子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者,才有此人’,而却曰‘言语有病’。朱子称‘自古罕有人说得端的,惟退之《原道》庶几近之’,而却曰‘其言不精’。如何为‘大见识寻求’?如何为‘庶几近之’?”以至引起金昌协(—)诸人的不平之音:“韩力量宏大,实不易得。……程朱之后,诸儒之论韩子者,莫不以承袭余论,指摘其失为快。平心思之,则实有不可轻易论者。”但终如帝主宣祖定评:“韩文非泛言。程朱之后,无如此人矣。”
这又引出他们对“文”“道”关系的认知。面对文随世移致使其与道分的衍变境况,朝鲜士人既对程朱诸子虽得孔孟学统正脉却不能延续文统的现实心生无限痛慨,又对韩愈振起文统以济道统的做法寄寓深切共鸣。为弥合“文”“道”二分的矛盾,朝鲜士人整体上持有“文以明道”的“体用”观,如周世鹏(-)就曾经这样评价:“当时之有道能文者,莫韩愈若也。”崔有海(—)《读曾子固文集》云:“道者,文之体也;文者,道之华也。……秦汉以来,斯道榛塞,故文华徒胜,道无足观者矣。及唐韩愈,稍明道术,故文亦高古,意发前人之未言,辞亦变化而雄浑,可谓文之正宗也。是后千百年,人无踵武者。”由此,韩愈在文学域一直备受尊崇,享有比称“思想域之朱子”的隆誉。宣祖所批卢守慎(-)对策直言:“韩柳文章、程朱议论,此圣人日月之明,千秋断案也,人何敢间焉。”洪奭周(-)《洪氏读书录》解题亦言:“韩公之文犹朱子之于学也。语学而非朱,语文而非韩,吾不欲闻之矣。”
作为一种时代观念的价值认知,韩诗遂与韩文一道被共同纳入王朝文学的典范进程中。举其形塑方式与呈现样态的荦荦大者,约有三端:
(一)国家军政主导下的韩集翻刻。朝鲜时代翻刻刊行的韩愈集以世宗敕命合刊的甲寅金属活字本与训练都监编刻的木活字本最为精善。出于“《朱子校本》字正而注略,《五百家注本》注详而字讹”致使“读者就此较彼,未易领会”的考量,世宗二十年()敕命集贤殿对二者进行合刊注释。南秀文(-)跋文云:“正统戊午夏,殿下命集贤殿副提学臣崔万理……等会稡为一,以便披阅。韩主朱本,逐节先书《考异》,其元注入句未断者,移入句断;《五百家注》及韩醇《诂训》,更采详备者,节附《考异》之下,白书附注以别之。”此本作为国家意志与文化事业发展的产物,为韩集朝鲜本的底本、善本,在后世中宗、明宗、宣祖(改铸甲寅字,成庚辰字本)诸朝被反复覆刻。壬辰倭乱后,在训练都监为筹集军费而进行的书籍刊行衒鬻中,韩集成为最初的热销对象。李恒福(-)《训练都监印韩昌黎集跋》云:“都监自罢屯田,思所以足食者,必毛举而锥摭之无遗。间印诸书,鬻之为军储。后得安平大君所写印本数书,榻刻为活字,圆转可爱,首印是书。于是荐绅好事者,争奔走焉,遂斥卖。……嗟乎!趋时取衒,岂唯书也。后此者若循是而张大之,十年之后,东方书籍将彬彬焉汗牛。是书之先,特为江源之滥觞也,后之君子勉之。”此本精良,覆刻亦广。自上而下的推动传播成为韩愈典范确立的主要方式与其接受深广程度的有力见证。
(二)科举制度下的韩诗功用。韩愈诗文不仅被纳入科举考目的范围,甚至成为适当给分的特例。世祖四年()载,“科举时,通韩、柳、庄、老诸书者,亦且给分”,这无疑会有效地引导并刺激士子们的阅读偏好与创作规范。郑崐寿(-)即凭借所作《唐四门博士韩愈进元和圣德诗》而夺得会试魁首。任埅(-)《水村漫录》载其高祖任说为学经历言:“少时读《昌黎全集》千遍,……七捷巍科,文望振世。”同时,正祖(-)为矫正场屋韵书繁芜不宜之弊而颁行的《奎章全韵》,即诏以杜、韩诗用韵例解决“旁韵通押”的聚讼问题:“至于通韵之辨,有若聚讼,而证之古乐府,杜、韩诗最有可据,以次附于各韵之下。……自壬子至甲寅,屡易稿始成。……自是科试,许押入声增韵。”由于东人语音声韵与中国不同,故其汉文创作始终存在韵律不协的问题,实学派先驱李睟光(—)《芝峰类说》:“古人为诗,首句或押旁韵,而篇中则绝无散押者。我东词人,虽绝句,多用旁韵,余甚病之。王世贞以‘勿押旁韵’为戒,学者不可不察。”张维(-)甚至持“凡犯此弊,即应黜落”的主张:“近体以声律为主,最严于用韵。故通用旁韵,为律家大禁。……而东土音讹,最难辨别。故我东诗人,例多通押,虽以通儒郑圃隐亦未免俗,殊可慨也。愚尝谓我东篇什犯此禁者,虽称高唱,决不可入选。”《奎章全韵》的颁行对文人士子的创作起到了有效的规范作用。
(三)拟效创作下的韩诗尊尚。总览朝鲜时代的诗文集,关于拟效韩诗的主题创作俯拾即是,包括帝主、朝臣、儒士、文人、学者、缁流、女性、儿童等都可隶属在这一带有二次实践性质的韩诗读者群体中。兹以帝主、鸿儒、儿童为例。与高丽朝君臣日常应制酬唱活动同,《朝鲜王朝实录》多载韩诗相关事,成宗十一年(),“御书韩昌黎《喜雪》律诗,令承旨等和进,命知事李克增等科次,以柳允谦之作为首。《传》曰:‘予则以为金克俭诗为佳矣。’仍赐大红搭胡一领”。英祖更屡借《嗟哉董生行》诗以阐行孝德政治,如四十六年():“行夜对。(上)仍诵韩文公《董生行》,谓侍臣曰:‘昔董邵南,朝耕暮读,山樵水渔,犹能具甘旨养父母。今予享一国之富,而欲孝莫逮,宁不悲恸?其令诸道,荐闻孝行表著者,予将不次任用焉。’”朝鲜史上唯一以“子”称的儒学大师“宋子”——宋时烈(-),尹凤九《墓志》言其文章根柢与地位:“为文章虽不屑屑于作者轨辙,多积博发,汪洋浩大,……是盖韩欧文词、程朱义理,经纬而成章也。其片言只字,人皆宝重。翰简碑版,遍满国中。罗丽以来,亦莫盛于先生也。”其在与弟子对答之时,曾例比韩、苏诗以第甲乙:
曰:人言“韩长于文短于诗,苏诗文俱长”云,何如?
曰:苏文无《原道》等文,苏诗无《南山》等诗,苏韩优劣,不难辨也。
韩愈《南山诗》是一首计一百二韵、千二十字的皇皇巨制,尤引人注目的是,朝鲜士人在对先贤幼时课业受学的经历撰记上,集中选择以“辄诵”“次韵”《南山诗》作为“神童”的体认标准而将两者并联追述。以受业《南山诗》的“神童”群像为中心所不断衍射出的韩愈诗歌接受圈,自然是涵盖了其师长亲友、闻见时人以至子孙后学及追述撰志者,其中多为文坛耆宿与名士巨擘。这种社会集体意识又在以家学渊源为主的门第教育中,使韩愈诗歌被深广地纳进童蒙教育的范畴。再如《嗟哉董生行》,柳麟锡(—)《书赠张和俊》谓:“董生只一山中到底贫穷生耳,其贵贱为如何哉。以后世观之,当日刺史孰知其多董生。韩文公著其行,朱子编之《小学·善行》,百千年天下诵之。万里之外,我国家家小童莫不读之,爱慕叹赏而劝法之,赫赫若目前事。其显微之相反,正如何哉。若有能董生行者,是亦董生而已。”帝主是国家权利意志的代表,鸿儒是社会思想观念的代表,儿童是基础教育的代表,在政治、思想、教育与科举制度等国家上层建筑的系统性建构中,足以彰示韩诗典范的影响效力。
二、作为三大家的批评内涵
朝鲜士人对唐诗三大家的定位多取引类譬喻的品鉴对举方式而着意在李杜韩三家诗艺术整体风貌的区别变化上,金万英(—)《诗学发挥》承钟嵘《诗品》“三品裁人”的批评范式,于上品独尊李、杜、韩三家以区别他者,并以“诗中圣经”称韩诗,其云:
青莲诗,若昆山彩凤,飞弄流霞,太华高峰,玉绽芙蓉,只见天然之态,未有斧凿之痕,可与造化相表里左右手矣。草堂诗,瘦若飞鹤,清若沆瀣,健若五百义士,苦若三冬雪竹,其刳心剖胆处,可以泣鬼神而激志士矣。昌黎诗,混混如元气,流行如河海,卓立者与五岳比高,渊深者与四渎并沉,余尝以为诗中之圣经也。……余故导上品之才,当以李杜韩三家;若自中下以后,当以《三唐》为准云。
南景羲(-)所倡“诗极”说意在申述典则,而以“高”“盛”“奇”分称三家诗:
唐莫高于李,莫盛于杜,莫奇于韩,而诗之道备矣。譬之于物,青莲其轩辕氏之乐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迭奏成章。少陵其武库之甲兵乎,弓弩剑戟戈矛铠仗旋旗铮皷之属皆备。文公其层峦迭嶂之巉岩而奇崛者乎,《南山诗》适所以自道,而千形万状,不可穷已。……惟诗至唐而极,唐至李杜韩而极。故举其极者,论列于卷首。
就三家诗各自卓立的艺术风貌言,并未隐含一种高下优劣的价值判断。然自欧阳修、王安石等推崇韩诗以来,强分轩轾之事就时常发生,朝鲜士人亦有评比之举,实学派代表李瀷(-)《星湖僿说·诗文门》专辟“李杜韩诗”条:“(李白)就万稿间取其清明华彩馨香奇高,陶铸为诗料,一见可知为胸里水镜、世外金骨也。……至于杜甫却是句句气力,字字精神,如冲车拐马,方隅钩连,但欠参伍机变之术。……又如韩退之,笔力往往有冗卑下乘之语,然细详之,非退之之不及,乃故为此延绵气脉,以待激昂奋发。比如山势逶迤,峻必有低,过峡则陡巘,天秀自露。不然只剑脊鳝走,不与化工相肖也。如是者方得退之圈套”,在品鉴三家诗各自短长后,旋即批评了韩胜李、杜的看法:“韩退之一生慕效李杜,然比诸李,风神不足;比诸杜,气骨不足。……王安石云‘韩胜于李’,欧阳修云‘韩胜于杜’,彼既不知韩矣,却能识李杜乎?”其实,比较韩与李、杜高下的这一行为本身就已内含一种抬尊韩诗的策略意图,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从某种侧面上讲,这已然引起人们注意、思考进以在三家论争中达到“尊韩”的目的。
考推尊韩诗的思想意涵,须与金堉(—)为指导诸生的诗歌创作而精心编纂的《三大家诗全集序》对读:
诗之作极盛于三代。至《春秋》作而《诗》亡,……逮至六朝,众作啁啾,以兴体制,伤于沿袭,大雅不作,日就凋耗。李杜勃兴,韩子大振,此为唐世诗家之宗匠。以之于兵,子美,孙武之兵,堂堂之阵,井井之旗,奇正循环,不战而屈人兵者也。太白,飞将之兵,勇如快鹘,精贯金石,人莫能测,飘然而无与敌者也。退之,淮阴之兵,将将自逊,多多益善,从风而靡,一胜而定天下者也。古人论诗者,或拟之于圣,或称之以仙,吾未知果得情境之真,而小子之欲学夫诗者,舍三家,无可与计者。韩取其力量,杜取其规模,李取其气魄,熟读精思,融会贯通,则可以窥闯其阃阙而骎骎乎余韵矣。……三国以来,作者辈出,无异于中华。不幸金革,书籍散失,囊萤映月之徒,莫或尽其才,余为之愍然。往年印经书,今又印此而布之。洛下诸生之咏诗者,诚不弃老夫之心,则岂但劘人垒而短其墙而已哉。将瞻仰数仞高而得其门,必不至正墙面以立也。诸生勉之哉!
金堉,字伯厚,号潜谷,谥文贞,是显宗妃明圣王后祖父,朝鲜王朝中期著名的朝臣、经世家、文学家,大同法的施行者,作为出使明朝的最后一任使臣,所撰《朝京日录》也成为朝鲜王朝文人最后的访明见闻录。尹新之《潜谷遗稿序》赞其文学造诣“诗道文体,至是而无以加矣”。《三大家诗全集序》撰于他谢世当年(),乃其深思成熟的诗学思想。朝鲜士人对汉文学史的梳理,亦常取金堉这种“中—朝”对举并观的溯流别制式,一者在明其传统渊源有自以供汲取之资,一者在确立典范以期超越典范的过程中实现本民族文学文化自立的本位意志,如徐居正奉敕主编《东文选》所阐扬的动机与意图:“是则我东方之文,非汉唐之文,亦非宋元之文,而乃我国之文也。宜与历代之文,并行于天地间,胡可泯焉而无传也哉”。故颇具代表性,申说之处主要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肯定韩诗复归于正的诗教思想。朝鲜士人视上古三代诗文为“文道粹为一正”的极则,既有对圣人作的追认,更是为文化自立寻求“同源”的支撑。观朝鲜士人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中标举韩诗的典范意义,其言有“抑邪扶正之意”,乃“诗中之圣经”“《大雅》之正音”云者,皆出自对中国传统“诗志”思想的渊承,中间关捩要是出于对韩愈致力的拨六朝诗凋耗之乱而复归于三代诗之正的诗学履践中彰显出来的“思无邪”诗教思想的认知。魏伯珪(-)《杂著》云:
古文之衰,自七子始,其为诗文,轻虚浮薄,大体以悲哀为主,华丽而无实,怂恿以荡人,遂为三国五胡五代之乱,文章之关于世运,盖如此矣。诗至唐而莫盛,然始终三百年,诗律都是歆艳富贵,悲怨贫贱,称叹侠少,风咏闺情而已。虽多而善,何有于世道哉。……文章家,韩杜之兴,如道学之有程朱,盖退之主张圣道,子美忠爱君国,故发为诗文,皆有实义,自超诸子,其余人苟经先圣删定,非特三千取三百而已。夫文者,道之英华也。
对韩诗诗教思想的称慕与对韩愈“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的体认同一思想理路。韩诗“雄肆”,多“质愿”与“端重之气”,崇尚重势用力的刚猛美学,不论作为刻意强调的主题,还是作为刻意求异的风格,无不扫尽六朝纤弱的靡靡之音,且对后世相类诗风或当下时调的复燃起到强有力的警示与矫正的示范意义,故洪重圣(—)《题李德谦诗稿》云:
世之谈诗者曰“格调”也、“风韵”也,而吾则曰“气势”“力量”两道而已。何者?所贵乎汉魏诗,以其古质,古质故有气力耳。降及晋六朝,靡靡然日趋乎衰薾纤弱,此无他,无气力耳。至盛李、陈、杜、沈、宋之起而后,一振衰弱之风。李、杜两大家出,益沉雄豪逸,汪洋恣肆,气势力量之大,方驾乎汉魏,诗至于此,真圣与仙矣。中晩以来,作者如云,清篇丽藻,非不接踵,而总以言之,衰弱无气力,其风声气习,与世级相升降矣。然其中有豪杰之士,如韩昌黎、柳河东,不独奇于文,诗亦雅健昌大有气力,此所谓无文王而兴者也。
由此看韩诗一扫时调之靡靡而复归于正的诗教思想所表现出来的对前诗学传统与规范美学的疏离、排拒或异化,首先指向韩诗渊雅纯正的情感内容与艺术风貌,洪良浩分从诗旨、诗志、诗式、诗源诸面涵咏缕析,试举《读韩子》中一例:
四言者,文章之祖也。诗三百后,惟韩子得其宗。《元和诗》富而缛,其《三都》之流乎;《平淮西》丽而庄,其兼有《峄山碑》《封禅颂》之长乎;《罗池辞》奇而奥,其楚人之音乎;《郓溪诗》,华而有则,简而思永,沨沨乎《大雅》之遗也。至若《琴之操》,温如其《风》兮,幽如其《骚》兮,穆如其《颂》兮,美矣至哉,无余憾矣。观于是乎止矣。
其次指向韩愈偏向“奇”“怪”的审美趣味。韩愈作诗作文自早年起就展露出“不专一能,怪怪奇奇”(《送穷文》)的自觉意识并将其贯穿于创作始终,就其“重字学,多用古韵”一端看其如何逆声律以复归三代雅正之诗的,李睟光《芝峰类说》以兵家譬喻:“韩昌黎诗多押险韵,殆不遗一字,所以示奇也。唯《元和圣德诗》杂用语御、麌遇、哿个、马祃、有宥韵,《此日足可惜》诗散押东冬、江阳、庚青韵,亦犹兵家用奇,奇正杂出,乃所以奇也。”梁庆遇(-)特推韩诗“专力押韵,示人不窘”的逞才技巧来综述诗歌的通韵现象,《诗话·通韵》:“古人于古诗,通押旁韵,而或于长篇大作中不杂傍韵者亦有之。试举韩文公一二诗论之,……至如《南山诗》及诸双押长篇,无一字杂入他韵。盖赋诗者或放心纵笔,不嫌错杂;或专力于押韵,示人不窘,此古人之用手也。”
另一方面肯定韩诗以文为诗的艺术质性。许传(-)《绿杨诗会契帖序》:
古诗三百篇,粹然一出于性情之正,所以感发人善心,惩创人佚志者也。故一言蔽之曰“思无邪”。《诗》亡而《春秋》作,《春秋》褒善贬恶,诗之教也。降自汉魏,变而为五言,然犹有古风雅之遗意,于后七言作而又有律诗者,声韵对偶,平头上尾,蜂腰鹤膝,旁纽正纽等体裁,愈出愈巧,而与古风雅之出于正者,不可比拟也。杜工部之诗,诗而史也;韩昌黎之诗,诗而文也。学诗者识达古今,然后始可与言诗已矣。
许传从诗歌体式演变的角度分析韩诗这一艺术质性的养成乃是韩愈在矫正所处历史语境下风靡的声韵对偶、愈出愈巧的七律之弊的努力中获得的。李睟光亦有明断论辞,《芝峰类说》卷八:“唐之文体,至昌黎始变而古矣。唐之诗体,至昌黎始变而文矣。”的确,韩愈“以文为诗”的诗学履践与他“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答李翊书》)的散文复古主张桴鼓相应,其目的在“宜师古圣贤人”(《答刘正夫书》),其途径是“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题欧阳生哀辞后》)。将散文笔法引入诗歌创作,非自韩愈始。先秦时代以《诗》《骚》为代表的诗歌皆有大量散文句式夹杂其间,后又有“古风雅之遗意”的汉乐府作为过渡。肯定韩愈“以文为诗”的价值取向,实际上就是敏锐地把握住了韩诗与《诗》《骚》及汉乐府之间的渊承关系。这又与肯定韩诗复归于正的诗教思想相表里。
作为一个重要的诗学批评概念,“以文为诗”的提出最初正专指韩愈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段,后被转借于评介宋诗以至其他诗人的特色而沦为一种艺术普适性的泛化诗学体验概括。作为唐诗别调的韩愈,一方面得益于《诗》《骚》等古文学传统的沾溉而蔚为大观;另一方面又秉持“自树立,不因循”革创自觉,将古文字法、句法、章法、文法以及韵律等要素融进诗歌创作,客观上消解着前文学传统积数百年之功、合众诗家之力而建立起来的诗歌规范,并赋予诗歌新的形式特征与内容主旨,给予在日益陈陈相因的固化审美理念下疲劳接受的读者以耳目一新的阅读观感,这同时对宋诗风格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遂成为唐宋诗转变的关键人物。这也就是李种徽(—)、李圭景(—)诸人从社会传播学的角度解释韩诗盛行的一大因由:
昌黎韩文公愈以文名,诗非其长,古人所评。而今阅本集,则乃是《大雅》之正音也。亦有神韵。(《诗家点灯》)
世以为韩昌黎诗不如文,杜工部文不如诗。然韩诗盛行不减于文,而杜文竟不显。(《杜工部文赋集后序》)
需要强调的是,朝鲜士人罕有对韩愈“以文为诗”的诗艺特质作出直接否定性的评价,李睟光《芝峰类说》曾引陈师道“要非本色”语,但立论的对象却指向宗法“韩苏”的后学流弊:“古人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二子尚然,况其下者乎?”其中情感委曲不言自明。唐诗三大家的整体认知与韩诗的具体批评构成一种互为因果的良性循环。而对韩诗批评的最大用心之处就在对其“以文为诗”的诗艺特质作出肯定性的定评。
三、作为文统的“一王法”
“一王法”首见于《汉书·儒林传》,乃称颂孔子笔削《春秋》以定“春,王正月,大一统”的王政思想。在道统与文统的裂变与衍续的过程中,韩愈既以复振“一王法”自任而又为后世所追认,《新唐书·文艺传》:“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排逐百家,法度森严,抵轹晋、魏,上轧汉、周,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此其极也。”“排佛”与“尊儒”作为重构国家思想意识形态的一体两面,朝鲜时代特别重视对韩愈《原道》《论佛骨表》二篇的研思,折射出王朝建统和建德的政治文化诉求与文人士大夫深层次的文化忧患意识和本位心理。如成伣(-)所作《文变》亦乃追溯“文统”之“一王法”,在历叙文与世变的统绪沿革中称述韩愈的承创之功,尔后勘进于对本国“文统”的系谱建构,言“我圣代文明之治”所由来,最终回归到对当朝昌明文治的颂赞上,可堪代表:
文不可变乎?可变则斯为变矣。……天生宣尼,振木铎之教,以天纵之圣,删定赞修六经之语,其道德文章足以经世垂范。……下逮建安、黄初间,文体渐变,浮艳脆弱,至魏、晋、齐、梁,极矣。唐兴,陈、苏启其始,燕、许闯其门,李、杜擅其宗,韦、柳、元、白承其流,而革累代对偶之病,为一世风雅之正者,独昌黎一人而已。……以我朝之事观之,檀、箕之世,鸿荒朴略无所考。罗季,崔孤云入唐登第,文名大著。丽初,崔承老上书陈弊,其文可观。……成宗体世宗之志,力于为学,专以成就人材为急务。内则弘文馆,外则成均、四学,诱掖多方而隆眷匪常,又多裒书籍,印颁而广布之。由是,业文者皆探古文根本之文,尽摆俗儒胡芦之习,文体大变,趋于正阃,非若曩时之碌碌猥琐也。
对读前引南秀文奉命撰写的跋文所最终阐扬的:“臣伏睹殿下,以缉熙圣学,丕阐文教,凡诸经史,悉印悉颁。又虑词体之不古,发挥二书,嘉惠儒士,使之研经史以咀其实,追韩、柳以摛其华,其所以右文育材者,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矣。将见文风益振,英才辈出,焕然黼黻太平之业,而我国家文物之盛,炳耀千古也无疑矣。”可以说,在朝鲜士人的思想观念里,韩诗的典范意义不仅仅在于他们对其尊崇所表现出的社会性、群体性认知要远早于中国,更在于以韩诗为代表的中唐诗学所致力于摆脱盛唐影响、革除六朝积弊而寓复古于新变中积极谋求诗学史上独特价值的革创履践,为他们兼综取法以求新求变提供了丰富多面的资源,进而为他们意欲通过追溯“三代同源”的正统谱系以实现诗学乃至文化上的自立树立了榜样。
纵观朝鲜时代五百余年的汉诗学发展史,诗坛风气每每伴随不同时间段内主流审美趣味的变化而屡经变迁,或宗唐,或宗宋,或尚明人之习,或兼采取法,一如金万重(-)析辨“本朝诗体,不啻四五变”。沈守庆(-)《遣闲杂录》曾云:“余少时,士子学习古诗者皆读韩诗东坡,其来古矣。近年士子以韩苏为格卑,弃而不读,乃取李杜诗读之,未知李杜其可容易而学得耶?非独学诗,凡俗尚莫不厌旧而喜新,徇名而蔑实,人心之不于常,真可笑也。”士子学习古诗由苏、韩上追李、杜,自有四家诗的自在艺质,沈守庆却将这种意欲突破前诗学传统的“影响焦虑”而追求一种迥异时常的“陌生化”实践归因于人类社会学意义上普遍存在的喜新厌旧的求异性心理,从而指出这种做法的动机功利性与方式的不可取性,也就暗示了他对苏、韩诗的价值性认同。实际上,在唐宋两代古文家自觉高扬的文体创变意识下,“以文为诗”作为一种诗学思潮,确保了唐宋两代诗史得以在断裂与贯通之间保持着整合的张力。因此,对朝鲜士人来说,不论取径宋诗,宗尚苏、黄;还是效法唐诗,追摹李、杜,作为唐宋诗学演变的转纽,韩诗以其兼含两者艺质且又卓然自立的独特风貌在很大程度上正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满足其“期待视野”的典型范本。
中唐诗学的突变与转向始终是在史论家对“盛唐”的界定观照中确立——“特性”(singularity)成为这一时期文人士大夫的共同价值选择与普遍追求,从而表现出对前文学传统以及社会规范美学的变异自觉。尽管苏轼等人已觉察这种变化,但从学理的角度看,实际上迟至清中后期的宋诗运动,才使得中唐在“唐—宋”诗学史上的关纽地位受到群体性重视,并得以体系性建构。中唐诗学在中国诗学史上长久地遗落,尤其在“诗必盛唐”复古思潮风行的明代缺席。然这很大程度上却在同处一历史时期的海东文坛获得弥补,并激荡起热切的回响。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何以关于韩愈的研究成果量在中国为第五位(占比5.60%)而在韩国却居于第二位(占比12.34%),且关于中唐诗人白居易、柳宗元、李贺的研究亦皆位列前十,热度超迈盛、晚唐。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唐诗学丰富的内质张力与典范选择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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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生,文学博士,北京大学中文系博雅博士后。北京〕
本文原载于《浙江学刊》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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