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马马崖·观音洞
柴其斌
前日回关岭，陪女儿完成田野调查作业，再走关索岭古驿道。
关索岭御书楼（左为顺忠祠）
御书楼正封闭重建，然而是甃石的。黄培杰《永宁州志》曰：御书楼在关索岭顶上，楼下为入滇大道，楼中敬悬圣祖仁皇帝御书“滇黔锁鑰”匾额，上有玺章，文曰“康熙御笔之宝”。虽未明言楼为何质，但观书中“关索岭图”，其左上是三道城门的关索岭所城，右上角即御书楼，关门之上的楼，显然是木质结构的。这从残留的关门遗址也可推知。康熙帝的“滇黔锁鑰”匾额，也应该是木匾，却早凿石横置于地，拟砌于墙；字体怕也是电脑体，与爱新觉罗·玄烨无干了。新石在旧址上甃起，担心哪天压塌。也许，只有出了人命，当权者才会正眼一看，否则，既无规划，几个黧黑的四川人是无法胜任“文化修复”的。
修建中的御书楼（石匾为“滇黔锁钥”）
修建中的御书楼
《永宁州志》插图（右上即御书楼）去年所见的顺忠祠胡宝《碑记》，仍然躺在草丛中，只是字迹更加模糊；《关岭新开河渠碑记》残石，被杂草遮蔽了。龙泉寺内，拉上警戒线，但只将残垣推倒了半壁，据修建的四川人说，没钱，他们还暂时不修。我觉得幸好穷了。寺旁倒是立了“双泉寺”“杀人坪”之类的指路牌子，但是为徒步人的。很担心刻有“龙泉古渎”的基石要被毁（友人说的“双泉寺”石刻仍未见），“后无人识马跑泉”（胡宝《碑记》有“至今人记马跑泉”），徒留赝鼎惹人嫌了。
《关岭新开河渠碑记》残石（左）胡宝《汉关将军庙碑记》残碑（右）
今时可以不打草稿而发挥的，其实有很多，如顺忠祠畔的“一方巨镇”石坊，展示关索岭的重要作用；再将历代闻人咏关索岭、顺忠关、马跑泉、坝陵桥的诗文刻碑，做成路牌，使徒步者身体流汗的同时心灵震撼，不是很好的创意么？再在马跑泉旁蓄一池，给泉中小虾、蝌蚪以活路；池上建“仰止亭”，想怎么高大上都可以；亭畔刻杜纯《关岭止亭清泉记》（杜为阐明“止”的道理，硬去“仰”字，不管他）、安国永“山居八景”诗……孰谓关岭无文乎？唉唉，想当然耳！天下事自来不是文化人所掌控的，所以鲁迅才说世界是为愚妄人所造。
偶读《贵州名胜古迹概说》（民国二十六年贵州文献征集馆编），中有百年前“关索岭山麓”照片，见今驿道与前无大差，差可慰藉。《贵州名胜古迹概说》插图（关索古驿道）关索岭古驿道
久不运动，单程走完古驿道，两腿肌肉酸痛，昨日，妻提议看马马崖壁画，不必行步。
下瓜寨旁之光伏电板（山上为风电机）马马崖壁画在永宁州西南界募役司三甲下瓜寨旁，今附近仍有上瓜等寨，同属于关岭县普利乡。时下“新农村”建设，水泥路修至壁画之下，车由普利乡盘折而下，虽路有坑凹，却减了舟车之劳，得享逸豫之福。可惜我非文人，没能在车中咏出几首诗来，只顺手拍了沿途的风电机器和漫山的光伏电板，聊表“到此一游”而已。
马马崖壁画马马崖壁画（局部）
崖画数年前曾见照片，颇清晰，今至其地，则已有少许剥脱、漫漶。画在岩石上两三米处，二行，色朱红，或者用朱砂画就。可清晰见者，马也人也。上一行有二马，前一马上有人形，似骑士；后一马前有物，似兽类。疑为狩猎画。二马犹传神（村民谓距今二千年，不知何据）。下一行最右有二人，人前各有一梯形物，人以手推之。我疑心即诸葛武侯之“木牛流马”（宋高承《事物纪原》以为独轮车，显然与《诸葛亮集》所载不符）。前人（物）大而后人（物）小，颇有画面纵深感；人物之手未接于梯形物上，且仅有一手，有抽象派韵味。二人之前有人有兽，呈行列，似征伐之图，则二人、物似运辎重者。
马马崖壁画（局部）
妻现仍包保上瓜村贫困户，常过其地，得传闻谓崖上山顶有石锁等物，左近有练兵场。下瓜为布依族村寨，旧日习武自保，确有可能。又谓附近有九盘渡。考《永宁州志》：“九盘渡在州属西界。由兴义径道。通大船。”以不熟悉路径，不及访，不知与崖画相关否。妻又说原有石级古驿道，为村人改为水泥公路。《州志》曰：“九盘山官道，极险。乾隆二十年（），吴元吉修石衢数十里，山半、山下建二亭施茶，计费千金。”不知是否即此。其时细雨初歇，远山雾岚缭绕，近处石骨斑斓，玉米含黄，稻谷吐绿，人在其中，如观画图。而余于崖画，亦不得拨开迷雾见青天也，乃归。
马马崖
车至大龙潭，时至下午六时，以天尚早，遂起意访观音洞。
观音洞在观音洞庄（洪武时关索岭所十二科庄之一）对山，今殡仪馆之右，有车路可达洞前。居关岭十馀载，早闻其名而不得访，山若有灵，自当讪笑。
观音洞
洞又名妙明洞。《永宁州志》曰：“妙明洞，旧名观音洞，在城西北三十里。从关岭北行，历落数峰，青翠欲滴。洞中轩辟若城垣，危磴叠梯而上数十武，有石平广，可罗拜。祀大士于巅。折而右，俨若长廊大厦，悬幔流苏，靡不毕具。寂坐良久，觉暗泉细雨从空中石窍生。中有白石若龟龙，鳞甲生动，乃积溜所成。昔人勒字于洞中石壁，曰‘神龟玉液’。道光丙戌年（），许学宪乃普题‘黔南第一洞天’六字于洞口，复于洞外石壁上刻隶书‘妙明洞’三字。洞右又一小洞，可容百馀人，石笋石幢，天然具备，亦佳境也。”
观音洞内石刻观音洞内石刻
今洞前为永安爆破公司占据，有铁门严卫，闲人免进。洞内旧蓄炸药，今为守门人养恶狗处。央告得入，许乃普题“黔南第一洞天”“妙明洞”等石刻尚在，乃道光六年（）四月题。许乃普，字滇生，一字季鸿、经厓，浙江钱塘（石刻写作“钱唐”）人。清藏书家、书法家，著有《许文恪书目》《堪喜斋集》等。道光五年，督贵州学政，《清史稿》卷四二一有传。六年四月过关岭，乃有此刻，洞因之由观音改为“妙明”。
观音洞内景
洞内又有“是不磨处”“佛水云深”等石刻，惟守门人不让靠近，题款小字及“神龟玉液”石刻不得见，更遑论“长廊大厦，悬幔流苏”之景了。洞上灌木参差，洞门滴水如线，本一清凉所在，却系爆破中心。清沈毓兰《永宁州续志》载：咸丰元年，竹楼州尊（永宁州知州周夔，号竹楼）劝捐重修，洵永宁地方大观也。今却不及马马崖壁画的“省保”地位，仅仅是“关岭自治县文物保护单位”，宜乎堆炸药。
观音洞内石刻
光绪十六年（），永宁知州沈毓兰筹款补修，改名“飞云洞”（见《续志》卷三）。所以关岭人杨茂材（进士，官广东西宁县知县）《游妙明洞纪怀》诗有“黔南多名胜，首纪飞云岩”之句，不是说镇远府黄平州的飞云岩，而是说安顺府永宁州这个题有“黔南第一洞天”的观音洞。原诗曰：
黔南多名胜，首纪飞云岩。驱车曾眺赏，得气本不凡。位置近通衢，题咏满瑶函。岭邑之西秘异境，宏敞瑰奇妙驰骋。灵气横空结云根，平地直现蜃楼景。缓步迂回历苔石，徘徊俯仰绕璇室。方疑鬼斧并神工，旋赌光天与化日。敞开平陆收奇诡，蔚蓝掩映烟霞紫。拄杖倚岩闲顾盼，自谓前途观已止。洒洒洋洋多游兴，忽闻笑语空中应。讵知洞天又重开，别有琼田瑶岛润。使人到此眼迷离，幻之幻兮奇之奇。乾坤灵迹神仙宅，胡为不与胜地相并垂？白云流水，苍烟薜萝；亦有诸老，岂无咏歌？偶然漫兴，或付山阿。神龟玉液字迹几磨灭，乃入滇生星使之搜罗。嗟彼怀才不遇之奇士，其间湮没无闻知几何，其间湮没无闻知几何！
邑廪生刘金台（亦关岭人）也有《妙明洞》诗：
锦帐云屏石笋擎，昙花飞雨作禅声。
凌虚个里元功妙，十丈光明别洞生。
民国陈钟华《关岭县志访册》载有杨茂材之子杨文畅《游观音洞》诗：
一径斜盘入翠微，双鸣唤处隐清暉。
山如潮涌都争去，洞任云封未许飞。
顾我凭栏居上界，伊谁得窍悟禅机。
笑他尘世花花甚，惟有观音自白衣。
另王宪章《怀关索岭前辈乡贤》诗自注云：王薪盘著有《妙明洞》诗，刻石。亦未曾见。至于《续修安顺府志辑稿》所说的“有寺”，则不闻于故老，不知曾经有过与否。
年8月10日记于安顺新天地
·作者简介
柴其斌：笔名柴立中，小字凤麟。年生于关岭县坡贡，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曾在平坝、关岭教书十馀年，现在安顺市教育局教科所任教研员，充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幼喜读书，至今弥甚。读的结果目前有《槐聚诗存注》（自印）《普安州志》（点校）《安平县志》（与人合校）《传神秘要》《墨史》（今译）等。做人无甚高远的追求，惟以坐拥书城当南面王。
年8月
值班编辑：陈文杰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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