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五言
歷史是人人參與的,但不是人人可以書寫,也不是人人可以讀通的,可以說,沒有讀通的人。任何人,天才異秉,腦子有限,都是五十步與百步。而且歷史只有溯前,不能預後。而且今不一定勝昔。文學之中的詩歌,出自生活,但是刪定者刀刻者書寫者推動者都是帝王仕宦之家,詩文之登峰造極者,不是從勞動人民中產生,而是靠家世薰陶,個人稟賦,妙手偶得。王謝李杜三蘇等聯翩而進者,莫不如此。六朝,史稱亂世,於詩歌卻是旺世,東晉陶淵明的田園詩,劉宋謝靈運的山水詩以及皇上臣下的吟詠唱和,把五言詩推為主流。四言當然有頑強的生命力,被歷史定格在碑贊銘箴頌這些莊重的場合,是廟堂之詩。五言,是文士之詩。七言是五言的濫觴。長短句是四言等多言體的濫觴。五言,到現在依然是舊體詩的主流,唐朝的七言,氣象宏大,數量眾多,題材廣泛,但沒有形成主流。即使到宋朝,格律詩精巧到極致,也沒有形成主流,甚至還遭排斥。宋朝人徐鉉編《唐文粹》,所收之詩全是古體,以五言為主,不收一首近體,對平平仄仄深痛惡疾。漢朝揚雄說詩文是雕蟲小技,壯夫不為。但是,六朝的皇上和大夫,知道朝不保夕,且樂此不疲,一直到門前韓擒虎樓上張麗華。南梁的蕭繹,在做湘東王領會稽太守的時候,有個屬官王籍,與謝靈運的才氣性格,非常相像。他隨到紹興,整天遊醼吟詩,竟夜不回。書上流傳,他只有兩首詩,其一《入若耶溪詩》卻使他詩史留名:
艅艎何汎汎,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
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
這首詩,當時就受到高度評價,梁簡文帝和梁元帝諷吟不已,以為文外獨絕,舉世無異議,以為深得《詩經》“蕭蕭馬鳴,悠悠旆旌”的意境,後人都認為以動襯靜無以復加,使王維和杜甫等大詩人借鑒翻新。這詩,古體,句中平仄相對而鄰句失粘。這時,律詩還沒有出現,對句,已經工整貼切和諧,如果頷頸兩聯換位,就成所謂律詩了。六朝的詩歌,越地佔有重要一席,南梁兩帝三兄弟不會做皇帝,很會寫詩歌,而且特別會欣賞,剡人王僧孺王偉父子都是有名文人。謝靈運謝惠連和王籍等王謝子弟都是旅遊廣告大師,若耶溪是唐宋的旅遊黃金線路。平水江水庫消滅若耶溪已經五十年了,水利專家解放思想動動腦筋,結合實際從新論證,是否可以開發利用,據說不宜飲用,當然也不宜灌溉,發電杯水車薪,居民頭頂水盆。土地已經國有,已經稀缺,沒有拆遷的麻煩。旅遊又是無煙環保行業,有源源不斷的收入。等等因素,綜合權衡,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來。時彥重新泛舟若耶溪,說不定能寫出如王籍的好詩。
杜門節孝,朝廷旌表
鳴鶴杜氏自第四十九代杜炘景湘先生,於乾隆十七年(年),在紹興水澄巷口開設藥號震元堂,時值盛世,地處鬧市,經營得法,生意興隆。地道進出,公道買賣,品種齊全,童叟無欺。幾代下來,家資漸漸積累,除了買田起屋,注重子女教育。開設家塾,延師課讀。從《三字經》《百家姓》讀起,到四書五經,視各人稟賦,或學生意或求功名,將《千字文》裡“女慕貞潔,男效才良”教得深入人心。從一七五二年到一八六二年的九十年裡,有九人列入光緒《慈溪縣志》的烈女傳中。其中兩人載有事蹟:
杜烈女名瑞蘭。壬戌八月,賊竄北鄉杜家橋。女以良證病,守之不去。賊至,刃其父,女左右翼蔽,不得免。抱父屍,哭且詈。賊欲犯之,罵愈厲。賊刺殺之。賊退,家人具驗屍,猶執父手不釋。(光緒《慈溪縣志》第七八八頁)
在杜家的析產分書上,有杜師卿及女瑞蘭蒙難的記錄,據此我們知道,師卿是字,良證是他的譜名。
杜良斐妻俞氏。壬戌三月,良斐以客死。俞聞信,痛不欲生。至五月,賊壓境,里人皆竄。俞大聲曰:我本誓死,今得其所矣。疾趨而出,投河死。年五十三。光緒十一年旌。(光緒《慈溪縣志》第七八四頁)
在光緒《慈溪縣志》第八零九頁,烈女傳的姓氏錄,還記載有:杜人杰妻孫氏,道光朝旌;杜良杰妻葉氏,咸豐朝旌;杜良治妻沈氏;杜克忠妻翁氏;杜仁聲妻童氏;杜桂森繼室葉氏;杜振孚妻宓氏。其中旌表葉氏的節孝的額匾,在二零一二年五月的一個星期五,還在杜氏五十六代杜維新先生的鶏舍裡,次日纔把這塊欄板洗淨,捐獻慈溪市檔案館。
雖然破殘,主要字跡還在。此匾未作鶏舍欄板前,杜維新先生摹錄留底。
不在所值
看百子圖,百子嬉戲,亦萌吾之童趣也。共計遊戲十七種,除了舞獅,其它都身經。淴浴戲水,藕池弄荷,二月放鷂,撮草吹笛,鬥蟋蟀,捉迷藏,放炮仗,彈瑤琴,馬牛牛,蹴線球,蕩鞦韆,乃至看畫讀書寫字下棋垂釣,都有興味。有的終身愛好,沉溺不疲。孫女看來,有的可望而不可及,有的可及而不許及,有的沒有空閒,有的要花鉅資。社會進步,童趣減少。老來好作壁上觀。前博問所值幾何,也是童趣之一。便宜,已久不作此想。所好,亦不管囊中羞澀,買個熱鬧,不在真假,不在所值。
堂名
藥號起名,是大事,關乎氣運的盛衰,陰陽的生克,比不得瞎子揀日子,廟裡擲聖祰,看個相算個命。當時每有動彈,必問休咎,老皇曆遺此流俗。高級的,卜個六壬神課,最古老最靈驗最複雜。伏羲氏創八卦,周文王演成六十四卦。對卦的解釋,最權威的是《周易》。問者沐浴更衣,卜者念念有詞,解者引經據典,卦金自然不菲。震元堂頭代祖宗杜景湘當然深諳此俗,不敢有違,畢恭畢敬。所卜第一卦是震。震,八卦之一也。《易說卦》解釋是“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說文解字》解釋“震,霹靂振物也”。萬物萌生,欣欣向榮。藥驅病,正如雷振物;店面在水澄巷的東面,也是山陰縣的最東面,後來發展還要更東面。字義位置借意,最為確切。第二卦是乾。八卦之首卦也,好到不能再好。《易說卦》解釋為“乾,天也”,“陽物也”,“乾剛坤柔”。好到不能隨便用,不能上招牌,當時年號是乾隆,寫字都要闕筆避諱。那是國家的稱呼,皇帝的稱呼,豈能受震?好在《周易》對乾字的解釋還有“元亨利貞”四字,意思是第一、亨通、吉利、貞節。就選定了一個元字。震元,仄平,震元堂,仄平平,叫聲響亮,順口好記。請名家榜書,柳骨顏筋,中規中矩,一看招牌,攝人魂魄,先聲奪人。冥冥中似有天意,得此佳名,杜家生意一直興隆,經營一百八十六年;子孫一直發達,現在繁衍到十餘代;時局變換,後繼者也絕處逢生;尤其現在,震元兩字成為全國第一家上市公司的冠名,震元股份,市值日漲,作為旗下最老的震元堂,名揚九州。當然,取名佳,不是唯一原因,如虎添翼,沒有疑問。
業盛家盛,史載物證
震元堂創立於乾隆十七年(一七五二年),正值乾隆盛世,國運盛,家業也盛。到乾隆五十八(一七九三)年,第二代杜一微(弈顯)已經有實力,以一千一百五十千文典進劉家的祖屋。這是劉雲玉從鈕家回贖再出典給他,有一部份續典鈕姓,因一時搬不出。劉雲玉父子在河北保定當師爺,幕途得意,落地生根,父子估計不會回原籍。出典須靠得住的人家,要信用卓著,且“不拘年限”,震元堂正是其選。還附帶簽了一式兩份的筆據,寫明嫡嗣回贖要“執據帶銀”,要兩份筆據合而同,方可。隨後,劉氏安心遠去,杜氏如虎添翼。杜氏終於有了足夠的店面,有了住所,有了製作丸散膏丹的場所。到了咸豐初年,震元堂旁邊的劉氏的房屋典而又典,姓氏換而又換,最後都到了震元堂的名下,可見事業興盛。與典來的房屋不能拆建不同,家鄉杜家橋卻可以大興土木,從余姚四明山裡運來木材,從金華東陽延來工匠,圓木梁棟,一式粗細;方木擱柵,一式規矩。窗櫺雕花,門樘油漆;明堂高敞,房間暗藏;火牆高盤,青石平鋪。震元堂賺錢,杜家橋用錢。真正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兩百餘年來,至今風雨不動安如山。房屋可證昔日輝煌,可見家業興盛。方志記載杜氏自震元堂創業以來,就有杜春入貢,杜良洵杜和鍚中舉,在讀書功名上頗有成績。總杜氏在經營震元堂一百八十六年中,阿大(總經理)等高級職員,都由杜家人擔任,應付契紙狀紙分書析產卓有馀裕。真可謂以商致富,以文滋富,忠義報國,節孝持家。這就是杜氏久盛的原因。
店址不動朝向動
震元堂最驕人是店址不動,原汁原味。國內最早最孚盛名的北京同仁堂,慈溪人樂氏在康熙八年()開設,比震元堂早,但店址移動。從原始資料看,震元堂在府城鬧市水澄巷一百十八號,稱憲臺門,屬劉家,是劉家祖上興建還是購置,杳不可考,坐北朝南臨河。從典契的附件交單來看,門前氣勢不凡,廳堂懸匾“清白堂”,不知和宋朝守牧范仲淹范大人有沒有關係,還有楹聯,也不可考了。根據典契、筆據和交單,我們已經可以繪製示意圖了。一直到民國十九年(一九三零),租賃了東鄰陳姓的石庫門,牆壁打通,營業擴大,店面朝東臨大街開出。有照片可證。
今將水澄巷賢字百十八號憲臺臺門內房屋所有門窗戶檻列開細帳交典主
震元藥鋪收執計開
大門兩扇門前兩旁石凳一根門前石板俱全
階沿二步大門內屏門六扇西首兩間長門四扇
前進大門階沿一步天井石板俱全二門墻一道
二門兩扇明堂一個石板俱全明堂左右銷墻二道
廳前階沿二步大廳三間左右高旗杆二扇廳前掛落俱全
廳上匾額一張廳上抱對二副後進明堂係一間直出
左右銷墻兩道後明堂石板俱全廳後西首長門兩扇
花窗四扇腰檻俱全廳前東首披屋花窗四扇檻戶俱全
屋內石板俱全西首披屋三間花窗四扇長門兩扇
披屋後板門一扇石板俱全西首弄內石板俱全
西首牆外避火衖石板俱全西首避火衖外四圍磚牆築齊
直通後進載明鈕姓合同大門外河埠頭統齊
屋內住者均作公用將來原業主雲玉房嫡嗣回紹隨帶合同備銀回贖仍照屋內物件點還原主欲後有據立此交單存照
乾隆五十八年三月日立合同交主劉雲玉
代筆次男鶴年立賃屋票震元慎記今因缺屋居住挽中賃到水澄橋北首坐西朝東讃字號陳戶石庫門一所計兩進前進石板明堂一個店堂三層樓屋上下九間左右廂房各一個後進三層樓屋上下十二間石板明堂一個後見天石板明堂一個屋後火墻一帶四圍門窗戶牒牆壁一應俱全三面議明每年計租價洋壹千元正其租分兩期交付不致拖欠幷無押租等情恐後無憑立此賃屋票存照
再批租洋分五月十一月兩期按付
民國拾九年國暦十一月十五日立賃屋票震元慎記章
中人姜聲齋章
姜燕昌花押
孫秉遜章
代筆滕鈞花押
遭冒遭詐遭擾
從乾隆五十八年(一七九三)到道光二十四年(一八四六年丙午)的五十三年間,生意日發,人事更替。杜氏經營震元堂已經到了第三代,順風順水。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先是劉家的旁系後裔圖詐,唆令其族憊婦劉張氏在一八四六年控案冒贖,不遂;後來太平天國事起,一八六二年佔領紹興,以震元堂為據點,堂內擄掠一空。杜氏到鄉下斗門分號避難。次年退出,僅存房屋及石板道地。劉氏諸人認為機會來了,在同治四年(一八六五),以清白堂誥匾及堂內香火神主失去為由,再次控告,也是未遂。糾集的族人中還有一個劉元,是個縣教諭,八九品,縣級主管教育。縣太爺不敢怠慢,親勘明斷。可是當時知縣調動頻繁,劉氏每換每控,每控每敗,直致使出下三濫手段。震元堂受累不窮,苦不堪言。我們看杜氏在丙寅年(一八六六)的反訴抄件:
具呈職員杜良誼,年六十歲,山邑東如坊丙寅二月初八進
為恨理誣詐乞恩專提嚴辦事切職祖一微由慈寓紹開震元藥店乾隆
五十八年用價壹仟貳佰伍拾千文典得劉雲玉水澄巷賢字一百十八號房
屋作棧契載門屋三間幷埭西首二間中間廳房五間中間前明堂一個
中進前面西首朝東披屋三間又東首朝西披屋一間中進後面明堂一個
中進後面西首披屋三間又西首內衖一帶不拘年限不准轉典緣伊住
保定回紹概將是屋出典而去恐族冒贖更立合同議為憑賊擾苦職家
店俱焚各據遺失是屋被賊改造幸堂弟良詩在粵契底載詳分簿經堂
兄杜良訡遣赴抄錄粘底備案管業無異現遭地憊劉阿清即鳳瑞僦居是
屋隔覬屋外避火衖亦遭賊毀被佔半帶憐職素懦忍控向理豈伊反
噬圖詐混認後裔控職恃財滅蹟佔產等情伏恩逆改廳堂五間臺門五
間,已無誥匾等件豈職所能滅蹟原契雖失而契底具在可核且雲玉本
房概不在紹屋盡出典故連廳堂門屋俱戤職家糧由職納祗載裡進典
住者出入而已更無劉姓管業之產何控香火堂臺門為其出入管業之吠
議載明如無合同概不準贖以族裡冒認詐案故裡進許姓受典亦執合
議可據豈容恨理含糊控造妄思詐害為此呈乞
大老爺俯察種情恩賜專提嚴辦以杜刁詐而免擾累頂祝上呈
二月初八日批據訴是否屬寔候傳訊
官司到同治七年具結,兩造簽字花押。可是劉氏不肯善擺甘休,撒潑,再起波瀾,遭擾不止。直到同治十一年尚未了結,請看杜氏呈詞:
為抹案屢翻、憊詐不休,叩恩吊卷電核,訊斷究辦事。切職曾祖在治下水澄橋下開設震元堂藥號,至乾隆五十八年,叔祖經手,受典劉雲玉住屋作棧,計價錢壹仟二百五十千文。因劉雲玉挈眷居外慮及族人有冒典等情,故於典契外,又立合同各一紙,為日後的嗣取贖憑據。至道光丙午年,果有該族憊棍劉鳳瑞即阿清,圖詐不遂,唆令該族憊婦劉張氏控案冒贖。蒙盛前主訊責斷結。及西逆踞紹,房屋改造,契據遺失,賊退復開。故堂兄良訡經手,幸存典契合同稿底,於同治四年呈在張前主臺下,抄請備案。而劉鳳瑞欺無原據,先佔避火衖半帶,繼控拆改誥匾等委,捏飾控案。同治五年間,蒙張前主親勘覆訊,斷令鳳瑞讓還結案,並有念爾鄰居,恩不深究,倘後劉雲玉的嗣回贖,均照現在式樣歸還等堂諭。可知劉鳳瑞非雲玉之的嗣,已經徹底。六年,華前主蒞任,劉鳳瑞又圖冒贖呈控,疊蒙批斥不准。不料今年劉鳳瑞詐念復熾,設譜挑釁,先在大門口披造坑基,並在墻旁移放便缸,甚至終日毀罵,職受累已深,忍不敢較,膽敢抹案冒認,捏控仁案,蒙批吊據,法合?訴,伏思是屋向係作棧,無非堆存貨物,典價本屬非輕,訟累又遭四次,職店何所貪戀,亦甚願回贖另典,無如雲玉派下,均居直省,將來的嗣回籍,攜據回贖,將何交付,況揆劉鳳瑞之心,無非搭臺刁詐,不遂不休。既無確據呈堂,又與典價不符,實係伊等混冒,反誣職之掯勒。如此刁健,世所罕聞。非沐嚴為究辦,非僅商民之受累無窮,且與風俗之攸關非淺。為此覆叩
大老爺恩賜,吊卷電核,訊斷究辦,幷請押遷坑缸,以絕根株,安民業以懲憊詐。頂德上呈
職員杜良誼即宸甫,年六十六歲,住迎恩坊。抱李福。
同治十一年十二月初十呈批:
案經前縣親詣勘明斷結。劉鳳瑞一再抹案刁翻,藉圖詐擾,情殊可惡。惟劉鳳瑞究竟是否劉雲玉的嗣,是屋應否準伊回贖,本堂飭劉鳳瑞簽明宗譜,該職員亦即撿典契呈堂驗奪。
官司延綿七年。看來,要驗奪,還有時日,劉鳳瑞還有背景。
於是,到十二月十二日,杜良誼又寫了詳細狀紙,列舉理由,抄粘典契合同呈報,十二月十八日批語:
該屋是典是賣,杜宸甫有無掯贖情事,本堂吊契驗奪。
這場官司結果如何,資料缺乏,不敢妄斷,難下結論。但到杜氏經營結束時,憲臺門內所有房子都歸震元堂使用,這沒有疑問。中間過程,給小說家劇作家留有空間,或者等資料新發現再補充了。
反芻誰與共
尋書似辦糧,進校如受飼。有書高閣存,不能入腹笥。
大腹何便便,周粟繞腸膩。目光何熒熒,碩鼠倉場寄。
瘦身久無成,近趨久受累。半生大槐國,半生愚弄醉。
醒來日遲遲,無由祛蠱媚。不讀橫行書,不看簡寫字。
古今無厚薄,市朝有雅俗。藝文為工農?始皇早設局。
古豈為今用?祖宗為僕從。文化無新舊,聖賢當虔供。
人如日西沉,反芻誰與共?
清理清賬清款
震元堂的聲譽歷兩百六十年而不衰,有其藥材地道、製作精良、價格不二、童叟無欺的原因。恪守承諾,敢於承擔也是其經營的要訣。咸豐九年(一八五九),馀姚人胡爾環,聽交好的震元堂夥計合資拼開的慫恿,從寧波錢莊分兩次匯入三千千文,意欲外資參入合資經營,誰知東家不同意,匯入之款,變成了借款,震元堂開出收單交與胡爾環收執。天有不測風雲,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太平軍佔據紹興五百天,震元堂為其指揮部,東西擄掠一空,杜氏避難斗門慈和震分號,藥店遭到重創。逆退以後,杜氏賣田賣地,籌資重行開業。胡爾環本人上門處理,擬一半取現,一半存店,取息五毛。人有旦夕禍福,胡爾環不及取現取息,遽然物故。三千貫巨款成了遺產。同治九年(一八七零),胡爾環的五個兒子之一胡樹豐,糾集胡湘士等,以收款單匪擾遺失為由,來店硬討,摏桌打凳,店堂無法理喻,無法營業,威脅還要到杜家橋硬討。萬般無奈,震元堂在十月廿六日呈狀官府,請求明斷。
監生杜和鈁,年四十八歲,迎恩坊,抱呈杜陞
為吵擾難堪,備陳下情,叩求核斷,清款釋累事。切職向在臺治水澄橋下開張震元號藥店生理,凡甯郡過帳進出,素來照賬七折核實算給。而難後各賬,大眾均已過賬。錢三千文核計紅利元,無不如此。緣職店於咸豐九年間,與昔存今故之交好馀邑胡爾環在日,進出銀錢。當初令其匯付甯郡過賬兩次,共計銀三千串,給票交執。職又有前時清簿鐵憑。不幸旋即匪擾,家店兩處,均各被毀。困苦情形,何堪枚舉。迨後承平,職搃圖舊業,血措資本,照前復開。而該款當初曾與爾環面理。不意旋因病故,未及理楚,至伊子來店核算,職亦接續付給,共計洋銀二百馀十元,均載簿內。職迭次令其持票核算,實因伊等兄弟共有五人,業經分居,搃不能邀集面給,付票對銷,致延時日。不料昨日有爾環之四子樹豐,領同素不相識之胡湘士,跟隨不識姓氏多人來店,聲稱湘士前有銀兩給爾環代放,硬向職店索取欠款。職告以湘士素不謀面,有無給銀代放,職亦不得而知。即使情真,僅能向樹豐自行歸索,各清各款,方為鑿相尋,于理不謬。詎意胡湘士恃強咆哮二堂,將職店茶碗等物毀摏多多,任意釁擾。竊思欠款認還,照眾核算,給銀歸票,理無不合。職店之款與胡湘士究屬無干,何得挺身釁擾。又查此款係樹豐之父在日進出,伊等弟兄五人,錢係公款,亦非樹豐一人可以獨授,抑且有無原票給還、究係憑何作準?現轉輾思維,如果錢不付還而樹豐迭糾素不相識之人登店吵鬧,職等斷難生理;如若將錢給付,勢必日後伊等弟兄持票索款,職將何以籌給,職實因進退兩難,不得不抄賬粘呈,急叩大老爺電下情,恩賜,將該款如眾核算,照伊等弟兄房分,按股給付,抑或傳訊齊集,當面統交;或出自恩裁,以免後累。再請,簿冊有另賬,容後另審,呈電聲明上呈。
縣衙批語十分簡練:
匪前賬欠,本有大眾章程可循,該監生欠還胡爾環錢文,當時既經立票交執,現因爾環物故,其子樹豐來店索欠,應邀同業人等,持簿算給,取消原票,方免日後糾葛,毋庸率請傳訊,抄賬發還。
這樣一來,事情就多了,藥店邀集同業七七八八,一來一往,計算利息,折算洋錢,忙得不亦樂乎。胡氏呢,慈溪紹興,一百四十里上上下下,兄弟協商婦姑勃谿,總難統一意見,一直到光緒二十八年(一九零二)纔具結,經歷四十二年,總算了結。好在時局尚稱穩定,利息足抵通貨膨脹。胡氏當然焦頭爛額,各房後人尚在,當事人和老爹胡爾環一樣,也有物故的了。杜氏也由良字輩傳和字輩到順字輩。縣太爺也不知換了幾任。這種官司,雖然曠日持久,結局可稱圓滿,大家都以信義為先,信守承諾,敢於承擔。胡氏後人的具結單如下:
大老爺臺下:竊有已故胡爾環在日,於震元堂店內進出銀錢。前該爾環甯郡兩次過賬錢叁仟串,給有原票兩紙。嗣因匪擾、爾環病故,原票遺失無存,以致此賬尚未清結,雖經控訟,延今未了。茲身等邀集,再三理說,所有前次賬款,均照難後六年對眾飭令,爾環三子等按房頭明股收楚。惟原票無從檢還,恐有後累。是以身等邀集爾環各房之子,出具收清筆據,交執為憑。但原控之案,至今亦有年所,身等出具收清領結,據情聲明,以杜後患。合具收銷,切結是實。
光緒念八年十月具收清領結胡莨亭余元明
憲臺門
水澄巷憲臺門是震元堂的原址和典家。憲臺原是御史衙門的簡稱,憲,法令。憲臺,依法監督糾彈的部門。後尊稱其長官,後泛稱府臺四品以上官員。水澄橋的劉氏落籍山陰是元至元間(一二七一至一二九四)的事,從維揚到山陰做師爺,落地生根,出了好多忠臣孝子,明末劉子宗周先生為其犖犖者。明清兩代,皇上旌表十幾次,蔚為名門望族,與明朝的大學士呂本有通家之好,吉慶喪吊,長有往來。呂府保存到現在,已經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所有誥命文辭在《水澄劉氏家譜》裡可以見到。從震元堂保存的史料看,乾隆前期,當時已有門牌,序列一百十八號。三進華宇,後進已經倒掉,變成了明堂,前兩進保存很好,側廂齊全。從避火弄可以建披屋來看,寬度有一丈,比呂府的避火衖還要寬。從有內弄來看,不用走水路,設施講究,可分房分戶,三口水井,都會自成格局。與新河弄的明朝宰相呂本府第相頡頏,與筆飛弄的清朝翰林蔡元培故第更勝一籌。杜氏只典了前進,已經可以前店後場,下店上住,使用居住卓有餘裕了。再加臨街寬闊,河岸齊整,河埠寬敞,水路方便,貨物既可大宗進出,又可小量拆兌。正廳有清白堂的誥匾,兩副抱對,氣勢不凡。咸豐末年,紹興遭受曠古浩劫。太平軍到紹興,以憲臺門為指揮部,藥號店員避難到鄉下斗門慈和震分號,住家老小逃竄。馬蹄聲亂,水澄巷狹,填河拓寬,改房搭披。在太平軍擾擾五百天裡,枕藉數萬人生靈,焚毀數萬間房屋。軍退以後,震元堂幸存,匾額卻沒有了,房屋多有改動,室內僅剩石板。這給震元堂出了難題,怎麼向出典東家交待?所幸店家抱出賬簿,賬目過往不致混亂,所幸腦袋經驗還在,所幸牌子市場還在,仍然可以象先祖景湘公一樣,白手再起。終於和國運一樣,同治中興,再鑄輝煌。
籌股分股退股
杜氏開業人杜炘杜景湘先生,創業維艱,起始擺藥攤,全流動。知道口碑是金,地段是銀。這兩樣,看得見,摸不著,卻會興風作浪,神通無比,就在憲臺門轉借了一角,等待機會。直到乾隆五十八年,時來運轉,劉氏要出典房產。要不要、有沒有、能不能,三個湊到一塊,真是機緣巧合。這個時候,四十一年過去,已有積累,人也老了,就靠兒子杜一微奕顯先生接力了。典銀一千一百五十千文,數字很大,足以嚇倒升斗小民。康乾時候,承平日久,財富大量創造,銀錢卻不肯澆鑄,東西很便宜,物輕錢重,兩錢可買斗米。乾隆中葉,收攏小錢每斤換大錢一百文。每兩紋銀(成色九三)可換大錢九百十五文。這個典價,在白銀一千二百五十兩以上,但杜氏拿得出,告貸籌集,獨股。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景湘先生還有兒子一微一鰲,有炯輝丙輝等孫子共同創業,其中丙輝兒子師卿一房,就分得震元堂一股,其金一千圓有零,當時之銀圓,是鷹洋,墨西哥銀圓也,成色較高。師卿死於匪難,住所焚於劫火,生前已將股份分析到三個兒子,每人三百。還有一百,養孤孀。這些股份,都在震元堂的賬上,每年的分紅分息,足可贍養全家。如果有急用大用,要退股,就比較複雜。同治四年難後,震元堂重圖恢復,百廢待舉,頭寸很緊。偏偏慈溪同遭匪難,其中一房觀記,家室擄焚,求生不得,不象師卿那房可以從容分典權分股權析田產分地基,要求退出招牌店底,將無形資產套現。這是震元堂歷史的一次考驗,杜家處理得有智慧,有祖宗情面和血緣情分,方方面面,考慮周詳。有個光緒元年(乙亥)的抄件,詳細記述同治四年(一八六五)推底(正文照片附後),推據無從查考。這些股份的籌、分、退,都在家族裡面進行,與社會市面基本沒有關係。觀記在三年期內,究竟有否贖回股權,再加資本,由於資料闕如,不敢妄加推測了。
立收存據慎記,今緣震元堂既遭匪擾之後,焚擄一空,現仍原處復設。各房變賣已產作本,勉力支持。茲觀記時運多舛,不願開張,情願挽中將招牌店底等項,推與本號。三面結算,找其大銀貳佰千文。當面付銀伍拾千文。除付銀外,其餘銀百伍拾千文,憑中議定,仍存店中出息,以應家用,立有推據。但既推之後,斷無再合之理。伏念觀記一時力不從心,姑限三年之內得能有志竟成,其招牌店底仍照推據銀數取贖。另議加資本合開,庶不負上日之至意。恐後無憑,立此收據存照。
再批:抑或自己無力,不准別家頂冒幷照。
再批:此項存本,限三年之內不准分文支取,嗣後如欲支取此項本銀,無論多少,憑此據填注給付。倘後支完,不准取贖。?令其據當面塗銷幷照。
再批:其利長年一分貳厘給付,分四次解歸清楚,議不在此填注幷照。再批:此存銀亦不扣除別項幷照。
再批:注內添注觀記兩字幷照。又添注面字一個幷照。
同治四年月日立收存據圖印震元慎記畫押
中任間生押
沈顯揚押
執筆荷舫畫押
藥為醫先
藥為醫先還是醫為藥先,不可不辨。比雞為蛋先和蛋為雞先簡單多了。上古傳說(也見之於典籍),神農嘗百草,黃帝著《內經》,年代之先後,相距不可以百年計。辨陰陽演八卦之伏羲氏,據說比神農氏早,當時之醫還屬於巫,後來一直醫巫連稱,巫師祭司,溝通神人,有無比崇高的地位。現代醫學對很多疾病茫然不瞭,束手無策。有的靠瞎撞,瞎撞就是巫,科學就從瞎撞的總結中來。故醫巫依然相連。當時人們吃百草,獵百獸,嘗百蟲,進口百物,爲了生存,爲了肚腹。期間也吃出毛病,丟失性命,引為禁忌,不敢碰毒草毒獸毒蟲;期間也吃好毛病,益腎強體,引為珍奇,就奉為益草瑞獸補品。知道好壞,就成為醫,備齊好壞,就成為藥。所謂藥片藥丸,丸散膏丹,就是配合炮炙煎熬提煉而成。國藥以湯頭行散,西藥以針片治療。醫,手法多,望聞問切;藥,品種齊,君臣佐使。醫,有經絡說,可以針砭;藥,有輕重說,可以增減。藥醫各擅所長。醫懂藥性,藥懂醫理。藥店倌,半郎中。雖然藥為醫先,但是藥醫同源。藥醫相倚,不可或離。醫藥業是歷史上最早的行業,是人類文明的標誌之一,也是歷史上最悠長的行業,永遠不會失業,而且愈來愈興盛。慈溪人眼光獨具,在明朝時候已經成為藥材的集散地,到清朝康乾年間,送藥上門。通都大邑,都開出藥號,直至送進皇宮,惠澤小民。紹興之震元堂開設兩百六十年,為名醫所稱揚,遵古方,進實貨,進貨地道,製作精良,口不二價,童叟無欺。字號之老,長期為浙江第一家,十多年前,股票上市,為全國第一家。養生養顏,自有獨得之秘,成藥成丹,載在書籍口碑。
口不二價
《後漢書》記載逸民韓康,不願做官,常入深山采藥,市上去賣,口不二價,三十餘年。韓康能自信如此,源於貨真。這句話流傳近兩千年,商家奉為圭臬,要真正做到,很不容易。商家對於義利兩字,最難把握。現在稱之為商祖的陶朱公范蠡,功成後,飄然遠舉,專事販運,以有餘濟不足,追逐的是什一之利,不求暴富。每件東西,周轉一次,賺個百分之十,做出牌子,不富也難,故陶朱公三至巨富,三次遣散。藥材生意,杠稱進,戥子出,批進零出,得利當然不菲,縱然有炮炙煎熬,挑揀分檔,儲藏配伍,蟲蛀鼠嚙等工藝和損耗,也是樹上開花,歸入成本。其他藥號朔望九扣,逐日九五,以招徠病家,可是震元堂不,真不二價。實價不打折,打折不實價。完全順應病家的心理,再加上態度和藹,童叟無欺,貨色地道,分量準確。用現在的話說,不二價是震元堂經營兩百多年的訣竅之一。敢於廣告,定價必定慎重,瞻前顧後,擺正良心。不二價這句廣告詞,與店招同屬無形資產,價值巨大。舊時探望病人,必問震元堂的藥有沒有吃過,如果吃過,病家和探家都會信心倍增或者了無遺憾。這就是口碑。
堂聯
震元堂的歷史濃縮在堂聯裡,這句話沒有錯。在朝南開向水澄巷的長時間裡,一定有楹聯,氣象不凡,可惜沒有留下來。民國十九年(一九三零),震元堂租賃了東面的石庫門,面臨大街,觀瞻大壯。有數百年通家之誼秦晉之好,且為同邑同行的葉氏杭州葉種德堂藥號,前來祝賀,賀禮不是花籃錦幛,也不是金鼠銅牛,而是請名家撰寫的一副對聯:
震生則萬物皆備;元善為眾美所歸。
這副聯,聞不出商業氣息,沒有講本堂歷史長久,藥材地道,也沒有講價格公道,童叟無欺。直覺含蓄蘊藉,文化氣息濃厚。初看是一副藏頭聯而已,細看卻內容博大,味之不盡,如一帖湯劑,頭煎二煎直可四五煎。它詮釋了震元堂堂名的《易經》文義。震,八卦之一,指東方也,字的本義,指雷電也。春雷驚蟄,萬物萌動繁衍,一個備字,明指萬物均霑,隱括藥物齊備,無一或缺。下聯中補充了藥家濟世濟人的儒道學說,善,吉也,好也,多也,擅也,仁也。善字,作為形容詞有十五種解釋,作為動詞有十一種,作為副詞有三種,作為名詞有兩種,幾乎所有好事都和善字有關,真是眾美所歸。含蓄地向大家說,元善,本震元堂第一信奉的就是善,善行善心,善處善報,善意善舉,善於善良。講明了開店的宗旨,拉近了顧客的距離。初看,看不出其中三味,畢竟踏進店堂撮藥要緊賞聯其次;多看,結合店員和善面孔,感覺親善;久看,凡有藥方就必到震元堂。吃了不見好,不怪震元堂,趕緊換郎中,還是要到震元堂。這副妙聯,面對大街八十二年了,從石庫門到鋼筋混凝土立柱,孳生到震元堂分號的門口,閱盡滄桑。整個紹興,數兩縣三市幾個區的大街小巷,已經找不出比肩媲美的第二副了。再加此聯有邑人沈定庵先生凝神揮毫,蒼勁古樸,韻追秦漢,氣壓東南。名聯名書,相得益彰。
詞俠賀方回
越中詩風延綿,代出才人,詞風亦不遑多讓。北宋賀鑄方回先生,越人也。《宋史文苑傳》說是衛州人,可他自稱山陰賀鑄,自號慶湖遺老,四明狂客賀知章之後。其人尚俠任氣,其詞迥異時表,黃山谷激賞其青玉案“梅子黃時雨”,賦絕句云“解道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出人頭地。晚唐李商隱溫庭筠的詩句每每受其驅使,融化成警策。與畫人米元章經常激辯抬杠。所遺憾者,《彊村叢書》收羅先生《東山詞》,已是殘本,只有兩百多首。其三四十歲時已有詩作四千首,皆散逸。然《宋史》文苑有傳,永遠不會湮滅。先生之詞,選家不敢忽視,獨胡適之先生的《詞選》(民國十五年版),無一選入,漏吞舟之魚,詞家龍榆生先生不滿,撰文商榷。先生身長七尺,并肩賀知章方干秦系陸游楊維楨徐渭六君子,自是有餘,可惜被龍山詩巢諸賢忽略了,有資格進入京師的越中先賢祠,享受歲祭,可惜被越縵老人忽略了。其實,越縵和方回的氣質相類,才力相埒,宦運同蹇。所幸古今方志沒有忘記。清真先生文人詞,稼軒居士壯士詞,方回先生豪俠詞,三不朽。寫一首小詩聊申敬仰之情:
四明狂客後,詞俠賀方回。溫李常驅使,蘇黃亦避廻。愁如梅熟雨,辯激蟄醒雷。每展書三帙,常思敬一杯。
家督文章上縣報
紹興的報紙,每為遊子所關切。中午,家督越洋來電說小文登上縣報,要轉謝推薦者呂山先生。其實,呂山先生是見過多次的。家督失恃回鄉奔喪,就見過,不知道呂先生的文筆在紹興獨步。他肯推薦,東西自是不凡。家兄在彼時,曾有《美國的文官制度》一書,向呂先生請教。文筆同風,皆以簡潔典雅見長。現在台灣頤養,日日網覽紹興報紙,呂先生間有佳作,撩人離思,攪動離腸。心會心儀,已有時日。家兄開博,文章接二連三,也是呂先生首先發現告訴的。家兄之家書,書法文字,使人俯首貼耳。先嚴在日,音問稀少,輪不到我作覆。失怙之後,音問慈帷,代幃把筆,卻義不容推,三十二年,竟已溢篋。耳濡目染,獲益良多。今吾兄小試故技,璀璨越報,欣喜何如?分一杯羹耳。
□谢有为(台湾)
我出生于一九二五年绍兴县城内的一条小弄,叫做观音弄,但在刚考上初中时,学校受到日军飞机的轰炸,学校就迁到后方山区,也就离开了绍兴。自从上海被日寇攻占后,浙西一带也迅即沦陷,绍兴也每日受到轰炸,“躲警报”是每日必要的工作,而我家躲警报的地方就在后园,这是祖母种菜的地方,每年种出来的蔬菜,如小白菜、茄子、小黄瓜、葱等,都是吃不完的。菜圃边也有一小片竹林,修竹依依,迎风摇曳,绿荫扶疏,可以遮阳,也成躲警报的好地方。有一天,我就躲在竹林的墙角,听到了巨大的炸弹爆炸声后,寇机低空飞越竹林上空,飞机上的机关枪,头顶扫射,子弹落在菜园上,扬起阵阵灰尘,我们全家真是吓坏了。后来听说这天绍兴中学被炸了,下午就到学校去看。进入校门,只见瓦砾狼藉,校区屋宇,无一完整,最严重的一处是炸弹直接穿入屋顶,再穿越二楼楼板,楼下教室地面,炸开很深的一个大洞,真是惨不忍睹,之后学校就开始停课。
于是,我就开始对家周遭环境注意起来。幼稚的心灵中,觉得观音弄是一个文化区,弄内有教会小学和庙宇。我家右边有一个古老台门,叫做“司马第”,主人是陶先生,我在他的私塾里读完《幼学琼林》,选读了若干篇的《古文观止》,读了《史记菁华录》全本。我家左边的台门,已经破烂不堪,住的是一位陆先生,在他家里我念了《百家姓》、《千字文》。两位先生都是清末秀才,饱读诗书,也擅诗词。过了一段时间,塔子桥开办了一座初级小学,我去读完了四下年级,是插班的,也就是初级班,可以去考高级小学。
塔子桥初级小学,就在我家对面的“朝东庙”后,由朝东庙进去就到了,上学是十分方便的。说到朝东庙,其实庙并不朝东,而是朝北。庙里供奉的好像城隍菩萨,但绍兴另有城隍庙。庙中还供奉着“玄武大帝”,脚踏大龟,臂绕青龙,面色黝黑,巨眼外凸,模样十分吓人,小孩子见了都很害怕,庙祝们也以此吓唬小孩,不可接近、不可吵闹,得罪了菩萨。朝东庙的建筑,也与别的庙不一样,中间正门,只是木栅,可以开启,木栅后是戏台,庙门在东边和西边两侧,平时也不开放,因而很少有人来上香求神,十分冷清,就知道这是一间“穷庙”,庙祝们的衣食难周,生活艰苦。朝东庙既在观音弄,是不是也应供奉观音菩萨?好像没有。因为观音菩萨是佛菩萨,佛与道不同,教义各异,自然不可同列。朝东庙何时建立?为何而建?是纪念“玄武大帝”(传为玄武帝之化身)吗?以浙东反清复明风气之磅礴,民族主义之强烈,很有可能。可惜无人去考证。观音弄弄底,有一座教会小学,叫做“承天小学”,我也去念过一或二学期。那是洋人办的初级小学,有洋房、草坪,很气派,是绍兴县城中最为富丽堂皇的建筑。走过承天小学,有一片空旷地,叫做“东校场”,北有一座桥,叫做“观音桥”,过桥可以到东街,这是我幼年时代常走的一条路。可是这条路我很怕去,因为路上没有人,狗都没有,幼小的心常会不寒而冽。
我很想回到我生长的地方故乡绍兴,想来想去,恐怕没有如先贤陆游的运气,得能归隐镜湖吟诗填词,过舒畅的日子。今有诗一首,作为本文的结束,请年轻的绍兴乡亲们指教:
初飞雏燕过钱塘,滩激严陵数彷徨。
黔蜀大散关上路,闽台黑水沟间浪。
朝东庙毁无片瓦,三板桥高有舟行。
七十年来归去梦,但揪白发日难忘。
(本文经吕山先生推荐并删节)
藥皆地道
震元堂口不二價,不尚折扣招徠,底氣何來?來自藥皆地道。傳說神農嘗百草,黃帝著《內經》,而後唐朝孫思邈彙集《千金方》,明朝李自珍編成《本草綱目》,張景岳編著《景岳全書》,醫藥形成體系,有了典籍。醫藥兩家公認,藥物產地不同,藥性有別。醫家把握的是劑量和搭配,這當然非常有講究,先要望聞問切,看苔象,聞氣色,問起因,切脈息,還要辨寒溫燥濕,是驅邪還是扶正,是固本還是培元,運用相生相剋,安排君臣佐使,也有以毒攻毒,也有滋陰補陽。好方必要好藥,良藥成就良醫。藥家把握的是齊備和地道。震元堂進藥,把關嚴格,比如黨參必要潞州,黃連必要四川,麋鹿必要關東,甚至蟋蟀必要原配。紹興藥材商到貨,震元堂必然捷足先登,不進賤貨,不進次貨,更不用說進爛貨進假貨。郎中複診,親友探視,必問震元堂的藥有否吃過,因此病家就診持方,第一想到就是震元堂,小店品種捉襟見肘,容易碰頭,還是大店品種齊備,尤其震元堂,藥材地道。有的藥要配伍,還要炮炙,就更有講究,關係到去毒降毒和彰顯藥效,更非震元堂的後場不可。至於切片研磨,更是小菜一碟,只要一絲不苟就行了。
行無虛言
震元堂的經營長久不衰,敢於口不二價,源於行無虛言。招牌金字,掛在牆壁,嵌在對聯,畢竟屬於招徠的牌子,要掛在百姓嘴上,纔算成色十足。價實還要貨真。晚清時候,震元堂的大補全鹿丸久孚盛名,沒有人懷疑會摻假劣。關東梅花鹿牽進門,到後場放血,有人看到。有時候牽出,到店堂門前當衆取壯鹿之嫩茸,引人圍觀。此丸取自明朝張景岳的古方,煮焙研熬,急火文火,不下幾十道工序,還以十斤為度,添加潞州黨參懷慶山藥等十八味宣洩調停的佐材,成丸封蠟,經久不壞,四季服用皆宜。紹興人歷來防患于未然,養身重於治病,食療重於藥療。秋風響起,就想到進補。比如久負盛名的震元堂十全大補藥酒,就是在古方八珍湯的基礎上,添加四味,可浸酒可煎服,色香味效,飲譽城鄉百數年。民國二十三年的帳簿記載,整個冬令賣出一萬八千六百二十八帖,饒是價格,也不菲啊,一塊銀圓還要加四個銀角子,相當于三四斗米價錢。老闆杜氏行事無虛言,對外營業如此,對店內也如此,立冬至年底的平時,要為夥計加酒添菜甚至夜宵,以酬辛勞。如果時俗有節,大帝菩薩水神火神城隍生日,更允酩酊,偶爾也允戲博。過年輪休,紅包厚厚。蓋紹興諸多的藥材行和星羅棋佈的藥店,多為慈溪人經營,跳槽既普遍又容易,尤其震元堂的夥計,手腳眼光非他店可比,有很多獨得之秘,老闆絕對不敢慢待。收幾個學徒,保人要有來頭,多是宗親,藉助血緣維繫。幾個叫得響的拳頭產品,撐足了震元堂門外門內面子。
記賬花碼,記年干支
要翻閱震元堂的歷史,舊時記賬的花碼即數字,不可不知。現在的老年人,只要與生意搭界,人人認識;現在的數學博士、財經博士大都茫然無知。因為接近淘汰,氣息奄奄。明清時代,阿拉伯數字、羅馬數字還沒有傳入。東漢的算盤在生意場出足風頭,加減乘除撥珠如飛,通吃生意場,計算曆數上,乘方開方,饒有馀裕;在書寫上,中國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個十百千萬,卻嫌累贅,不方便。就出現了簡捷好記的蘇州碼子,也稱花碼。將九個自然數簡化為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將四十元二角二分寫作〤o〢二,與直行的記帳合契,而且緊湊,不佔地方。適宜招頭紙廣告海報和標價。
再記載年月,舊時行陰曆,依月相分;農事行節氣,以調和陰曆;
清朝行年號,並行用干支。芝麻綠豆雖是小事,年月日卻要記載清楚,
尤其官司,辦案時間很長,象震元堂的冒贖案,欠款案,官司打到爺爺
鬍子白,打到黃泉路上,總要形諸筆墨,就有簡略的寫法。要弄懂才能
讀通,才能連貫。這些財經舊事,卻是瞭解店史家史的必須。
丙(寅)年二月初八乙(丑)年二月初五柏子霜一斤四兩五萬(元,一九五三年舊幣)
藥助醫名
舊時的藥家醫家多為閑雲野鶴,信奉陰陽五行相生相剋,愛好自然,不受羈束,喜歡探索,煉仙丹,尋芝草,追求長生不老。傳說西漢成書的《列仙傳》裡有個朱仲,會稽人,常於會稽市上販珠。珠大顆圓,生意做到漢高祖刘邦的老婆吕后和女儿魯元公主身上,獲利頗豐。人活得很瀟灑,不應徵聘,以珠助名。還有個東方朔,漢武帝時的滑稽大臣,棄官避世,“後見之於會稽,買藥五湖”,以藥助名,以藥保名。道家所謂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越地各有三處,會稽還留有葛洪井和龍瑞宮。到了明朝嘉靖年間,紹興出了一個大醫家張景岳,究《內經》,著《類經》,創方劑,製丸散,後人編為《景岳全書》,他的溫補學說大成氣候。紹興近海,地卑多濕,要滋陽祛濕,防在病前。藥家就在滋補養身上做文章。諸如大補全鹿丸,六味地黃丸,再造人參丸等等成藥紛紛登臺,在健身強體上造福。震元堂以其貨真價實,效驗顯著,地段口碑,蔚為眾店之冠。舊時讀書人多通醫道,用成藥最為方便。坐堂門診,醫家不慣,喜歡在外在家懸壺濟世,而藥家是半郎中,也在為醫家把守處方最後一關。晚清的紹興名醫胡寶書世家,醫療之所開在城北十八里的菖蒲漊,日接百診,延綿十世。到了民國,外地精於醫道的眾多讀書人回籍,無家風世醫可憑,受藥家之邀,坐堂獻醫,為民眾服務,一舉而三得。而後,退休名醫加盟,遂成震元堂的傳統。藥助醫名,古今無不如此。
藥分貴賤,補氣為上
古代的《神農本草經》指出,凡藥皆有寒熱溫涼四氣和酸苦甘辛咸五味,與春夏秋冬的氣候對應,與人的肝心脾肺腎五臟對應,與自然界的青赤黃白黑五色對應,與華夏古老的陰陽說和木火土金水五行對應。并將藥分為君臣佐使三品,有貴賤檔次。君藥養命補氣,是上品,可以長期服用,沒有毒性,此類藥共有一百二十種,人參鹿茸黃耆等等。醫家的觀點,氣旺則神足,神足則百病不侵。人分陰陽,氣分陰陽,需要扶抑平衡。用現在觀點,就是要提高免疫力抵抗力。臣藥養性,是中品,要擇時服用,一般無毒,此類藥也有一百二十種,佐君補氣。下品一百二十五種,是佐使,是治病治本治表用的。一般的藥方總是君臣少而佐使多,始終把養氣固本放在第一位。當時的藥,數量少,只有三百六十五種,合周天之數,現在已經有千餘種了,但氣性歸類,都是照老辦法的。正是由於這個理念,明朝的大醫家會稽人張景岳創製改進了很多溫補千金方劑,如在六味地黃丸的基礎上添加不同藥物,分別製成左歸飲、右歸飲、左歸丸、右歸丸等等,為後人打開了滋補養生類藥的路子。震元堂杜氏當然深諳藥理,深敬先賢,深加開發,震元堂十全大補藥,六神丸,六味地黃丸都大有來頭,叫得響又叫得應。藥吃上品,為健身,藥吃下品,為祛病。凡藥三分毒,即使上品,不辨陰陽,也要吃出毛病,遑論下品。總要聽郎中的,不管這個郎中是草頭的坐堂的遊方的世延的,都是固本治表,因此見效慢。西醫正好彌補這個缺陷,立發立應,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震元堂的久孚盛名的補品成藥不多,也是嚴格依據古典古方的結果,豈敢以人的性命為兒戲,豈敢顛倒貴賤信口雌黃哉。
藥重炮炙,藥性盡出
所謂炮炙,其實是藥材加工的方法的簡略稱呼,研磨搗攪,切片浸潤,斬頭去尾,陰晾曝曬,不一而足。貨色地道,第一要緊。製作精良,不可小視。就是為了方便服用,增效減毒。隋前六朝時的劉宋就有雷斅的《雷公炮炙論》,為道家的煉丹法,全書早已失傳,炮炙兩字卻流傳下來,為後世引用和借鑒并簡化。南梁的藥醫家陶弘景的《本草經合注》就制定了“合藥分劑料理法則”,為後世奠定了分類劃分,炮炙劑量,藥劑處理的基本原則。他將藥材的粉碎從搗摏改為切剉,將量度從一小撮,一握規定為斤兩,果核入藥要破碎,蟲類入藥要微炙等等,都是為了最大限度發揮藥力和祛除藥物的副作用。其後的各類的醫方書中,都把炮炙作為基本內容,不敢馬虎,不可馬虎。說起陶弘景這位山中宰相,皇帝要到山中諮詢,儒佛道樣樣精通,尤其於道家。更分得清道家和俗家的區別,燒煉金丹極有造詣。在紹興留有他的遺址----陶宴嶺,《嘉泰會稽志》說,“在縣南四十四里,舊經云,陶弘景隱於此”。紹興有銅礦脈,伴生金銀汞,春秋時代的冶煉已經非常發達,自然是煉丹的理想處所,但那是丹藥,求長生的,接近巫藥,與醫藥有雅俗之辯。後人看重的當然是《本草經合注》,紹興四季分明,生物繁茂,自然是研究本草的更理想處所,隱居於此,不會是短時間,沒有上書的言傳身教,給紹興的醫藥肯定帶來影響,到明朝出個大藥醫家張景岳,自是地靈人傑的應有之義。杜氏在典進憲臺門開設震元堂以後,前店後場,這個後場,不是隨便可去的,後場就是炮炙場,有許多獨得之秘,充滿神秘。藥工分工很細,從學徒到告老,學不齊所有炮炙之法,饒是如此,震元堂的藥工不愁失業,東家亦不敢慢待。收個學徒,要看面子和保頭,拜師要擇日燒香叩頭,家傳傳男不傳女,丸散膏丹的方子當家保管,束置高閣。千餘種藥材一般從藥行批發而來,店店一樣,炮炙手法店店各異,藥效就有出入,老百姓和郎中先生的口碑就有上下,可見技術值錢,餓不死,吃不窮。這也是震元堂經營的特色之一。
陶宴嶺,陶弘景(公元五世紀)隱於此。這個古道,為紹興到嵊縣的陸道,所有貨物都通過扁擔,長有十里,現已廢棄。
山水人文,兩聯勝概
吾友那氏秋生先生,精於文史,多所闡發,全國報章雜誌刊登千百。仍是冷板凳之甘心坐者。寓賢越中,對越賢越縵先生敬禮有加。近日網賜一文,考釋越縵先生所撰的京師越中先賢祠長聯,鄙陋得先睹為快。是聯艱深,句句用典,不為越人,而考據解釋周詳若是,足使我輩汗顏。手頭有一本《越中先賢祠目序列》,為越縵先生所撰,民國十年癸酉重印,印時,後人將蒓客先生等四人也蒐入其中。要進入這個祠堂很難,有二十六條規矩。連氣質才調與越縵先生相埒的賀鑄方回先生也擯格在外。完全是正統的儒家標準。手頭還有一副晚清府衙大堂的楹聯,是知府大人長白霍順武先生所撰,氣勢不凡:
有能從我遊乎?歷宛委崇岩,陽明古洞,攬鑒湖八百里而遙,登高窮一覽。禹之穴,舜之江,曹廟江聲,剡溪雪瀑,春秋饒景色。更南翔天姥,北控海門,西接錢塘,東鄰慈水。最難忘蘭亭飲禊,蕺嶺衡文,師友追陪,裙屐名賢傳翰墨;
是以論其世也,自塗山王會,勾踐霸圖,溯君子六千人以後,累代毓奇英,謝氏詩,孫氏賦,虞公典錄,逸少丹經,述作盛源流。況曇翼寺僧,浣紗村女,秘監道士,煙波釣徒。正不獨蠡種卿才,王劉理學,後先輝映,旂章勳業耀鄉邦。
此聯比李聯更長,有一百七十二字。很明顯,受了李聯和昆明大觀樓聯的影響。場合不同,措辭亦不同。氣勢頡頏,才力伯仲。一個是越人寫在外地,一個是外人寫在越地。天下一家,一家天下,現今有此廣告辭乎?
越中先贤祠联考释
那秋生
清代有绍兴会馆,位于北京宣武区珠市口西之万明路西侧大川胡同北口,里面设置了“越中先贤祠”。会稽名士李慈铭钟情稽山鉴水,一生致力弘扬越文化,以为“胜事传夸于吴越,幽光照烛于东南”。他编写了《越中先贤祠目》,有位入祠先贤序例,起于汉西域都护郑吉,止于清湖南按察使傅鼐。
李慈铭为“越中先贤祠”所撰的对联,计字,曰:
溯君子六千人,自教演富中,醪水脂舟,魁奇代育,乃谢氏传,贺氏赞,虞公典录,钟离后贤,暨孙问王赋以来,接迹至熙朝,东箭南璆,三管豪耑长五色;
表镇山一十道,更瑞图王会,篑金嵞玉,钟毓尤灵,况渐名江,镜名湖,宛委洞天,桐柏仙室,应婺宿斗维而起,翘英偏京国,殊科合辙,一堂辇下共千秋。
上联内容叙说历史,越中有“人杰地灵”之名。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曰:“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
左思《吴都赋》赞云:“富中之畈,货殖之选。”据陶元藻《广会稽风俗赋》中“甿依富塘”的注说,越王勾践自吴获释归越后,为雪国耻,以图霸业,积极发展农业生产,发动越民治水筑塘、广辟田畴,最为著名的是山阴富中大塘。
谢承《会稽先贤传》、贺氏《会稽先贤象赞》、虞预《会稽典录》、钟离岫《会稽后贤传记》,皆记述古代会稽人物事迹,散见于唐宋类书,如《太平御览》、《艺文类聚》、《太平寰宇记》等。
孙因系南宋文人,著有《越问》,与高似孙的《剡录》皆为中国最早的地方志,影响颇大。王十朋字龟龄、号梅溪,是南宋著名的政治家和诗人,为赋者凡十篇,而《会稽风俗赋》篇幅最长,内容博大。
《尔雅》曰:“东南之美,会稽竹箭也。”璆同“球”,美玉或玉磬。
“三管豪”之说,见宋代孙光宪《北梦琐言》一书:“笔有三品,或以金、银雕饰,或以斑竹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以银管书之;文章瞻丽者,以斑竹管书之。”注:耑同端也。
下联内容描写景物,越中具“物华天宝”之象。
《周礼·职方志》载:“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郑玄注:“四镇,山之重大者,为扬州之会稽山,青州之沂山,幽州之医巫闾山,冀州之霍山。”自古会稽山称为“南镇”。
据陶元藻《广会稽风俗赋》载:“三百里之为湖、十一山之在城。”绍兴城旧有大小十一座山。
《逸周书》孔晁注:“王城既成,大会诸侯四夷也。”夏禹在会稽山大会诸侯,成立中国第一个朝代“夏”,会稽山从此名震华夏。
篑同匮,是会稽山的支峰石匮山,其山势陡峻,又称天柱,传说禹曾得金笥天书于此。嵞同塗,指塗山氏,为大禹之妻,传说是夏族的始祖神。
宛委洞天即阳明洞天,据《康熙会稽志》:“阳明洞天是一巨石,中有罅,在会稽山龙瑞宫旁,为三十六洞天之第十洞天也。”另有“七十二福地”中,若耶溪排名十七。可见绍兴真是一方“洞天福地”哟。
桐柏真人名王子乔,本为周代灵王之太子,生而神异,幼年时即好道,其后人居剡中金庭山故称仙室。
据《史记.天官书》:婺宿斗维为二十八星宿中的南斗与婺女,其越州分野一带土地肥沃,水气丰足,震泽青碧柔绵,是建城贮民的好地方。陶元藻《广会稽风俗赋》曰:“指列宿以鼎分,位少阳其独朗。”
班固《东都赋》云:“嘉祥阜兮集皇都,发皓羽兮奋翘英。”翘英即美丽的羽毛,可以指代杰出的人才。
合辙是说车轮与车的轨迹相合,比喻彼此思想言行一致、合拍。辇的本义为帝王车驾,这里借指京城。请看吧,历代越中先贤都在此中济济一堂了。
这副越中先贤祠联,好比是关于越文化的一篇简明解说词,不愧为李慈铭的大手笔,堪称传世之作。欣慰的是,李慈铭本人在民国初也被增入该祠中。
梅黄時節過端午
越州詩社和沈園主人過端午,老套頭。今年的風頭,卻被書法家搶去。書家朱非先生,打出八字兩句:賞花酣酒,聽雨看雲。簾外雨潺潺,天邊雲滾滾,寫盡眼前景致,寫盡心中興致,真是書家出手,詩人失色。照例茶社茅舍,將詩人們的夙夜構作,自家掛起,供人吟哦。照例由詩社碩老抛磚引玉,照例有人搖頭晃腦,有人手舞足蹈,當然免不了點頭哈腰。往年端午是看榴花,豔紅勝火,今年是賞荷花,淡雅脫俗。有人唱渭城三疊,有人唱長亭古道,啜清茗,講老話。今年端午與往年稍有不同,往常在夏至前,今年在夏至後。鄙陋為應俗應景,夜裡覓遍枯腸,陳句新句都無,就想到這一層,至前是陽氣日盛,至後是陽氣日衰,百年人生,早過了頂峰,所謂與日共短也哉,勉強縫成三句,乞得放翁先生一句,貽笑大方。時已近午,諸老人心內急急,回家敬祖備餐,為三閭大夫酹酒。詩曰:
年年社鷰寄修椽,端午長逢夏至前。
光景與余日共短,沈園柳老不吹綿。
醫巫幷行,藥石齊備
藥店要備齊各類藥石,象震元堂之類的老字號,有千馀種。照現在的《中藥大辭典》,總數有五千七百六十七種,那是包羅古今萬象。《中國藥典》所收也就七百四十九種,足夠醫家開藥方了。以前震元堂的藥櫃要多得多。爲什麽?還有巫家的需要。醫巫同源,醫在巫中探索成長。巫是溝通神人的,人有病痛或遇到災異,都以為是上蒼的懲罰,要請求巫人祈求消禳。巫者,以舞降神也。巫字,上下兩劃,象徵天地,中間一豎,予以連接溝通。兩個人字,象形文字說是人之兩袖也。不但知過去,還能知未來。《漢典》說,商代的巫地位較高。周時分男巫、女巫,司職各異,同属司巫。春秋以後,醫道漸從巫術中分出。醫卜星相都是巫的流亞。紹興的梅山,以前稱巫山,那是安葬巫覡的地方,他人不能落葬。醫家有吃什麽補什麽的說法,比如鞭能壯陽,有水來土擋的醫法,如冰能消火,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明顯帶有巫的性質。知堂先生說,震元堂有原配的蟋蟀。就是為醫家的藥方準備的。郎中先生歧出怪樣,開出稀奇藥引,藥店不能沒有,尤其震元堂的百年老店,沒有,為了牌子,也趕緊要去湊齊的,象所謂原配者,還要講出理由。因此,舊時紹興人探病,必定要問“震元堂的藥有沒有吃過”,如沒有吃過,趕緊去撮,如吃過,那一定要換藥方,換郎中了。齊備,和地道一樣,是震元堂的牌子。
藥食兩療,養生至要
震元堂雖為藥店,並不喜歡生意越多越好,正象現在震元堂的中醫館裡掛著的一副對聯所說: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總是以仁心濟世為本。因此,兩百多年來開發的補品成藥,寥寥可數。只有全鹿丸,六味地黃丸,大補藥,虎骨愈風酒(現改養血愈風酒)。這些補藥,不是治已病,而是治未病,屬於驗之有效的高檔消費品。不象現在的保健品,廣告鋪天蓋地,神乎又神,不由不信。杜氏也知道不服藥為中醫,勿藥為上的道理。與震元堂杜氏頭代杜景湘同時的大養生家曹廷棟,著有一本《老老恒言》,專講老年人養生。他說:方藥之書,多可充棟,大抵各有所偏,無不自以為是。竊考方書,最古者,莫如《內經》,其中所載方藥,本屬無多。如不寐用半夏秫朮湯,鼓脹用雞矢醴,試之竟無效,他書可知。總之同一藥,而地之所產各殊,同一病,而人之稟氣又異,更有同一人同一病同一藥,而前後施治,有效有不效。乃欲於仿佛揣摩仿佛中求其必當,良非易事。方藥之所以難於輕信也。因此,他認為“以方藥治未病,不若以起居飲食調攝於未病”,是講藥要地道,要對癥,要對癥候。這其實是藥家和養生家的共識。藥療治已病,食療治未病,中醫以扶助元氣為主以宣洩補瀉為輔,就是調動人體的免疫力,所謂治本治標也者。但疾病如時疫意外,往往不請自來,細菌病毒,至微至乖,震元堂的生意推也推不開。即使現在科學昌盛,平均壽命大大提升,養生取得階段性成果,要長生不老依然是不可能的。養生是個永恆的話題,食療和藥療,目前乃至今後,至為要緊。
柯巖勝區求更勝
大凡名勝沒有最勝,只有更勝。眾口交讃是實話,一致稱讚是虛話。評比,使人發笑。五星四星,使人逆反。千畝萬畝,使人生寒。吾儕幾十年旅遊之心得也,尚有訣竅,不欲盡言也。柯巖的旅遊生意,紹興第一,毋容置疑。日前遊賞,見旅遊團隊,接肩摩踵。時梅雨北移,驕陽初展,蟬聲悠揚,暑氣蒸欎。香火旺處人氣旺,巖壑幽處人氣幽。享有百年盛名的七星巖,遊客寥寥,保護最好。同光年間的石刻風化漫漶,甚難辨識。名士館裡,趙之謙石像笑容可掬,大名士李慈銘在地下氣破肚皮。鄙陋上次提到,首增柯岩之勝是這位蒓客先生,他撰寫的柯岩對聯,文物局拱若珍璧,不肯輕易示人,柯岩景區配合保密,不予上壁。近閱晚清鄉賢王詒壽縵雅堂日記,同治六年(一八八零)二月十三,集唐人詩文成七星岩联:
移石觀雲根一角巖扉名高北斗星辰上;
橫琴候蘿徑滿身山翠人在千嶂煙雨中。
“七星岩中有小南海,石上琢觀音大士像,像映水中,星姥殿老僧奉香火也”,還有一聯,也非常典雅貼切:
古洞鎖寒潭半偈有時參水月;
春風吹瑤島一樽容我醉梅花。
如果能用上一百三十多年的對聯,恢復百多年前的橋名和山房名字,再將摩崖之字用油漆勾出,古為今用,一點也不唐突,文化的底蘊就會不一樣。所謂旅遊之訣竅,不在於景點門票之高昂,不在於景點廣告之精彩,不在於景點面積之大小,在於景點與吾心相通否,在於能發思古之幽情否,在於與史實相符否。隨團之旅多不愜人意,最好擁書獨逰,次則相投雙逰,再次臥逰,最次團逰。不知如我心者有幾人?
詩風彙集小皋埠
同治初年,一八六三年左右,越中詩風興盛於紹興鄉下小皋埠。彼時,長毛盤踞五百天後退出郡城,留下遍地瘡痍。小皋埠離城十五里,没有遭劫。住在城鄰昌安門外的孫德祖彥清先生,兵焚後移住到這裡,為何?這裡有世居的蓮士孫廷璋先生,雅好藝文,有在他家開塾的文名遠揚的孝廉退宜孫垓子久先生,有有孟嘗之風的娛園秦樹敏秋伊先生,有文辭俱佳的馬賡良幼眉先生,還有世代參幕的歪擺臺門沈淵淵衍甫先生。五星連珠,集於小皋埠,形成巨大的藝文磁場。吸引了九世居山陰的會稽越縵李慈銘愛伯先生買舟常往,吸引了守制在家的後社周星譽四兄弟,吸引了冠冕延綿的陶堰的後起之秀陶方琦陶浚宣諸兄弟,連紹興西郭門外雲棲寺的方丈徹凡長老也不安打坐,雲遊到皋埠來了,其他包括城區大木橋的珊士陳壽祺先生,蕭山的蔡以瑺季珪先生,安昌的平步青景蓀先生,松陵的王詒壽眉叔先生,都聞風慕名,時相過訪。船上舟楫,街上長衫,很為熱鬧。娛園建成有年,花草林木,已繽紛蔚然。主人家開當鋪,不但饒於文也饒於資,客人來了,吃住全包,故也饒於友。由他發起,成立東皋詩社,簡稱皋社。孫垓經史文辭,壓得住陣腳,推為社長,眾望所歸。先生曾為咸豐年間的益社社長,紹興有很多文史資料都出自他的手筆。鄉賢周作人先生有文提到娛園,說《娛園文存》為傳世的唯一文獻,其實散見諸子文章很多,完全可以看出全貌和盛況,詩社組織鬆散,集體活動不多,但唱詠很多,都付魚雁傳遞,友誼很為久長,甚至三十年後的京城,仍有人申請加入詩社者。近見王詒壽先生的《縵雅堂日記》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年)二月十一日一則,為其書信底稿,向領導彙報思想和領導走後的詩社活動情況,節錄前半部份,以饗同好。
致孫子久垓書
退叟足下:娛園祖席,秋風乍來。蒸壺佐觴,折芰荷薦內,驟唱催發,酒懷黯然。道路阻修,瞻望勿及。上冬之年,借閱潭報,伏審水陸安穩,早抵津寧。以宿老之望,入故人之幕,嘉賓賢主,其樂可知。賢郎季韋,入都作贅,行有期否?奏曲房中,作賦殿上,英英之質,深以為期。自君之出,月琯八更。晦明風雨,相思何已!越中風雅,本無幾人,足下陳芳巨擘,遠適南天。蒓客旋丁內艱。蓮士又歸道山。此時書詩獨皋社數子耳。而此數子中,秋伊亦以讀禮廢詠,季珪主講剡山,見不能數。惟僕與文孺幼眉峴子。琴尊之會,月必二三。長吟短謠,互相劘切。文孺高華沉實,卓然名家;幼眉古調獨彈,定識不變;峴子疏放,近亦漸就繩尺;祖構騷雅;而僕尤屏置一切,專力詩詞。抽心呈?,侈侈隆富,菽畦觀察,仍駐越中郡中,抑揚賡唱,興亦復豪宕。清逰雅集,間旬而作。以故流連光景,刻鏤山水之作,蓋因之益多。此外欲求一二人,補竹林之選,題漢上之襟,而一語及者,鮮不目歎而心厭云。蓋風雅如是其難也。
獨樂樂何如眾樂樂
宗兄錦生先生雅好繪事,善狀山水。鄙佞近息塵事,欲歸舊林。原來手植三桐,曾經森秀。遮天蔽日,落葉妨瓦。高鄰隱忍,不出煩言;鄙陋慚愧,深所自責。請來木客,運動斧斤。故寒齋原有三桐,三桐仍有寒齋。二十二年來,三徑就荒。鳥倦思還,滿座高朋,各懷長技,有此名目,何妨勒索?宗兄大方,拿出一疊,任選一張,試我眼力。挑揀一張,就其所題,演成絕句,請蘭亭喻革良先生操管,以深化宗兄雅意,亦有勒索之心。革良兄不敢貿然霑毫,醞釀多日,取出深藏多年之灑金宣紙,猶豫再三,一氣灌注之。名家之筆,試之又試,似如歐冶子鑄劍,百煉成繞指柔,自然深悅我心。有此兩絕,不得不驚動書壇碩老,厚顏請山陰朱非先生題簽,承蒙不棄,遂成三絕。請紹興書畫社之三印堂裝裱成中堂,一看,三家都用吾友田豐先生印篆,又增一絕。水落潮退者,吾儕之社會責任已盡,不必再隨波逐流;石出者,不必再與世浮沉,做個釣魚人罷,直鉤以戲,但胸次不可不吞江吐水,所謂逰娛林下也者。懸此中堂,心中獨樂,念及何如眾樂,又請三印堂複製若干,天衣無縫。蓋上田豐先生定制的三桐形意章,分惠同好。其價值,諸先生皆有潤格,鄙佞格而不潤,視若不見,不管意願,縫綴一起。僅一片意思耳。
天寒山近眼,潮退泉喧耳。獨有釣魚人,吞江又吐水。
變起肘腋
古語有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俗語亦云,富不過三代。震元堂自杜炘景湘公帶領兒孫輩創業,延續到第六代杜致椿輩,時間跨度有一百八十多年,連大清王朝也從全盛走向衰微,碰到五代亂世,天下不知要換幾姓。這已經創造了奇跡。杜氏後人,太平時世,安分守己,靠震元堂是吃不窮的。男丁進家塾,讀書好的趕功名,讀書不好的進店當學徒,當店倌,起高樓買田地,有滋有味;女兒讀幾年書,習女紅,帶著田莊,嫁個門當戶對,也是揚眉吐氣的。由於祖孫共同創業,震元堂的股份不是按兩個兒子的房頭分,而是按八個孫子均分的。後來,子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房頭紛繁。時局變動,血脈漸淡,祖親漸疏,口角漸多,猜疑時生,是是非非,交叉混雜。到民國二十三年,杜氏因推股問題沒有形成共識,或者不理解家族經營要向合夥經營的大勢趨向,或者以為祖業是永遠吃不完死不了的肥豬,或者手頭短缺,既要推股取現而又不願放棄祖業,要魚和熊掌兼得。於是,沒有參與經營的向參與的,打起官司。因清算合夥股份價格事件,向浙江杭縣地方法院紹興分院提起民事訴訟。法院六個大字:原告之訴駁回。而且還申明這是遺產而不是合夥經營,要用民國的六法全書來處理大清律延續的糾紛,中間已經過辛亥革命,誰還講得清楚?原先的冒贖案欠款案,只要縣太爺親勘集訊,便可了斷的事情,也拖了幾十年之久。民國的法院受理了,洋洋十幾張的判決書卻很無情,原被兩造都不滿意,上訴抗訴,都沒有用。還是在民國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紹興新聞日報,已經報導了這場內鬥,給紹興人看一場好戲。變起肘腋,總要延及膏肓的。奇跡不可能永遠演繹下去,總有散場時候。
朱非六十后,湘湖辦書展
蕭山,有許多越中古跡和人文,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劃歸杭州,成為吳地,歷史很不好寫。稱之為越頭吳尾,還是確切。現在都是杭州建築,口音也由硬邦邦轉為軟綿綿。蕭山的湘湖,卻是越人歌詠居多,到明朝,越中才子張岱,把湘湖比作處子,是顧盼生姿的,地位似在鏡湖西子之上。兩年前去過,已經盛裝耀眼,山水擷秀,堪勝蘇杭。歸來連寫小詞數首,寄調長相思、相見歡、好事近、虞美人,由於鄙俚,拿不出手。朱非先生腕力,紹興書壇很少有人拗扳,湘湖美術館的高先生自是青眼迭加,盛邀其書作展覽。今年七月七日,在湖山勝處揭幕。人熱勝天熱。連遠在廣東惠州的武夫先生,也博欄賦詩,以襄盛舉:
莫谓临池水墨黑,春山皓首海空阔。
手挥文翰漏痕新,要增湘湖水更活。
仄韻七絕,現在不大多見。展覽名為“朱非六十后”,主辦者拔得太高。后者,王也,稱之為六十之后,其他七十、八十、九十的名家要笑,如果看過,也會自鄙,後悔沒有練好童子功。朱非先生自不敢當。照朱非先生自己說,九歲練字,祖母督課,已經六十年,轉過一個花甲,有懷念先祖之意,也不敢云從藝六十年,蓋藝無止境,縱然練至百年,也欠火候。無非是寫寫字而已,有人喜歡而已。豈敢欺世盜名。展中皆是力作,妙句皆經史子集,誨人誨己。湘湖現在名動全國,不是因為莼菜,不是因為地處滅吳興越的前哨,是因為早幾年發掘出一艘八千年的的獨木舟,還有種植的碳化的稻穀,這次政府和百姓投入上億,就永遠的有看頭了,借這次書展,機會沒有錯過。有興趣者,一則兩便。鄙陋胡謅幾句,湊成一律:
朱公六十後,文字未容非。九歲臨歐骨,六旬兼趙肥。
名聲京洛走,行草越吴飛。更增湘湖色,蟬鳴日正暉。
湘湖美術館展廳
湘湖勝景
右一為館長高先生
現場揮毫是書展題中之義
此磚可能是帶到陡門的,非老家鄉陡門,漢朝成陸,漢晉之磚刻為越中特產,天所厚賜。
遺址將農耕文化提前到八千年前。本來在泥底,還能保存八千年,一見天日,壽數就有限了。
木瀆行
今年盛夏,正值倒霉,氣候滃郁。随越中吕山先生逰姑蘇木瀆,登靈岩。追想兩千五百年前,勾踐何其乖巧,送巨材,營宮室。瀆者,單獨通海之水流也,木瀆,巨木之碼頭也,區區一個地名,留下兩千多年的歷史。越人善舟楫,越地多巨木,幾千水師能遠航琅琊,區區巨木運到震澤,自不是難事。後人津津樂道者,西施也,其實美女皆駐顏無術,如花似月的歲月沒有幾年,剩下的只是風韻。只有宮室,可以送走無數白天黑夜,可以迎進無數西施。吹幾句古風,聊寄幽情。
我是南鎮山下客,來尋具區宮娃宅。
勾踐事吳心至誠,何止西施遺香澤。
稽山千岩萬壑茂,催動木客運刀尺。
巨木成排溜入海,星辰指路候潮汐。
子胥范蠡同師門,建成大邑承一脈。
靈岩山下會風雲,吳王宮裡醉黑白。
誰知肘腋正生聚,遂教鷹鼻奮羽翮。
嬴政小子出高招,冤家吳越同郡籍。
如今閒看鷓鴣飛,幾人知會此遺跡。
原名西施洞,館娃宮沒有造好,就棲息在這裡。
此惟盛世有
吳中堪逰,所謂堪,即一不留心,古跡交臂失之。蘇州木瀆,有個嚴家花園,晚清翁同龢題匾,嚴家世代冠冕,最發迹卻是民國,上世紀七十年代,嚴家子孫嚴家淦,當上台灣代總統,最是光耀,其實,不過是大清朝二品官階,頭品頂戴。蘇州地方大為光耀,門票要三十大洋。裏面廳堂,可以停轎拴馬,園林,擅小巧玲瓏之勝,在姑蘇不過平常。混在旅遊團中,導遊一句鑽入耳中,“前為清朝詩人沈德潛故居”,後代賣給嚴家。導遊帶過,我卻記住。沈氏,即歸愚先生,名氣遠勝嚴家。蓋先生有數奇:高夀,九十七歲,人瑞;偃蹇,科試十七次,到六十七歲中式;榮華,乾隆皇帝詩友,恩渥無兩。徘徊林池,頗費沉思,吾輩遠不到其中式年齒,已經萬念俱灰,真可自卑。但萬不可作癡心妄想,此惟盛世有也。此地遊覽,差一點點買櫝還珠。甚怪有司,為何不打歸愚牌子?不過在宣傳冊子印幾個字,導遊嘴上掛幾句話,就會有滾滾財源,單是門票即可提高,估計是蘇州文化積澱太厚的緣故吧。有小詩寄心情:
年碩功名晚,才矯恩渥深。此惟盛世有,蹀躞費沉吟。
穹窿山上真觀
吳中第一好山為道家所占,還是漢朝時候。是時,釋迦摩尼的信徒,還在絲綢之路上跋涉。不象現在,東土全盤西化。故上真觀格外親切,不獨我然,乾隆皇帝在廿三年裏(廿二年至四十五年),來了四次,次次有詩有筆跡,濃縮在一塊御碑裏。細讀,可以窺見其胸懷:尊重道家不予吹捧,吞吐太湖追念歷史,瀏覽江南擷盡秀色,緬懷先賢渴求遺賢。句容茅山三道士開宗立派,南朝山中宰相陶弘景發揚光大。上真觀將南海觀音,封為慈航道人,洋為中用,有點發噱。道家文化,無所不包,菁蕪并雜,眼花繚亂。現在的蘇州道教協會運動地方鉅資,恢復舊觀,氣象壯觀,宗派合一。可惜遊人寥寥。此處過夜,可以靜氣息滌塵慮,捫五車摘北斗,臨風八面,暢快襟袖。鳥語侵曉,竹濤助眠。時響檐鈴,如聞仙音。鄙陋受道家之邀,過了兩夜,檢索枯腸,湊成小詞:
行香子
山曰穹窿,屹立吳中。卅年裏,四引乾隆。所為何事,兴趣濃濃?有上真觀,太湖浪,快哉風。檐鈴風響,塵囂雨寂,請三清,高坐從容。觀音茅道,左右相逢。上大羅天,奎星閣,玉皇宮。
壬午(一七六二年)御詩:見說古由鍾,乘間上碧峰。上真巖祀帝,四鬴切祈農。奚必逢茅固,無勞引赤松。具區眼底近,可以暢心胸。丁丑(一七五七年)御詩:震澤天連水,洞庭西復東。雙眸望無極,諸慮對宜空。三萬六千頃,春風秋月中。五車稟精氣,誰詔陸龜蒙。乙酉(一七六五年)御詩:嶽嶽高峙祀上真,抒誠叩必以躬親。太湖萬頃在襟袖,穹窿億丈凌星辰。不問長生崇羽士,所希??綏農民。片刻成吟策返轡,鄧尉香雪猶西鄰。上真觀大門主殿震澤(也稱具區、太湖)隱約處為洞庭東山。
狡兔營三窟
《戰國策》裡馮諼為孟嘗君燒掉債券,買來仁義。到太史公司馬遷的筆下,故事寫得活靈活現,馮諼看到孟嘗君放出的子母錢横直收不回,乾脆燒掉,討好窮人,買回無形資產,還遊說諸侯,安邑重器,為孟嘗君營就狡兔三窟。這個故事為後人演繹,政治上,軍事上,謀略上,生意場上,精彩紛呈。震元堂杜氏從乾隆到咸豐(一七五二至一八五零年)近一百年間,事業如日中天,慈溪家中,高屋聯垣,子孫冠冕。郡城店堂,槓稱進,戥子出,口不二價,童叟無欺,利潤優厚,因此居安思危,想到狡兔三窟這句老話。咸豐初年,洪楊在廣西金田起事,橫衝直撞,燒殺劫掠,直指富腴之地,東南恐慌,中國驚動。震元堂在蕭山臨浦開設分號義大震,在山陰柯橋開設春元震,在山陰東浦開設天寧震,在山陰陡門開設慈和震。店開連鎖,除了擴大業務,也有營就三窟防患于未然之意,如若失之東隅,也可收之桑榆。果真,到咸豐十一年,太平軍越過錢塘江,鋒鏑紹興慈溪,臨浦柯橋東浦傍大路,劫掠顺路,店鋪無一倖免。郡城之人,紛紛避至鄉下,震元堂東家夥計,卷細軟,抱帳冊,乘船逃難到陡門鄉下,在慈和震分號静候時來運轉,也為日後重整旗鼓保留了往來帳目和人才。陡門,離城二十里,不算遠,水路方便,陸路卻縱馬不便,官塘狹窄,水田泥濘,皆不利馳騁,陡門霑了地利的福澤,太平軍在紹興的五百天裡,總算沒有遭到焚掠。但慈溪鄉下的杜家橋村,卻沒有如此幸運,杜師卿父女,成了刀下之鬼,杜師卿兒子及多個宗親,被失蹤,杜家很多房頭,老幼僥倖逃出,房屋被之一炬。雖然匪難只有兩百多天,但觀海衛鳴鶴鎮是戰場,兵家必爭,進退拉鋸,所遭尤酷。同治元年之難,震元堂遭到重創,要是沒有陡門一窟,旗鼓無由重整,店史就要斷絕。可見,古人的經驗,永遠有用,現在的創新,總有所承,象店開連鎖,震元堂早已有之,嘗到甜頭。現在的震元股份連鎖,在規模上管理上遠勝過去,在理念上手法上,還是一脈相承的。
《皋埠沈氏老六房重修宗譜》
此譜尋覓已久。小皋埠文風郁厚,詩詞文章重要,譜牒更重要。有完整的譜牒,可以明白脈絡,也可明白其先人的生卒、榮耀、旁支及宗親,記載比手抄的詩文更少謬誤。《皋埠沈氏譜》,沈氏後人塵封多年,去年見天日,謝天謝地,依然完好。可惜只從古代記載到明朝,是乾隆間的續刻,有清一代闕如。據說上海圖書館只有殘本。鄙陋對同光年間的雅士沈衍甫先生敬仰有加,陸續在網上啰嗦,遺憾其生平不得其詳。僅知道民國七年,曾經重修宗譜,可惜遍覓不著。小友鄧先生網郵下載,自是大喜過望。粗覽一過,纔知道皋埠沈氏是周文王的嫡親子孫,南朝沈約休文是第三十八代,鄙陋的同窗是第一百一十代,沈氏遷住小皋埠已經二十五代,還是在宋朝已經落戶小皋埠;纔知道《三言兩拍》中的“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中的沈青霞沈煉不屬於小皋埠沈氏;纔知道衍甫是先生的字,大名叫宗賢,大號珠淵,是個國學生,連他的父親也是國學生,享年六十一歲,是皋埠沈氏二十代,的確書香門第,家風延綿至今,世系如此清晰的人家,現在稀有。要探尋晚清的東皋詩社諸君子的蛛絲馬跡,宗譜是可靠的時代標杆。可惜,這本宗譜,網上鎖定不准打印,這於我倒不要緊,要緊的是我那同窗,在歪擺臺門祭祀先祖的時候,萬不要忘記碗筷,敬備羹飯,隆重一些,單供一桌,跪拜如儀,因為還沒有出五服。
七律看十一兄猴戲
戲院久疏,昨晚輕車,有幸一睹,歎為觀止。主演者,乃六齡童嫡派傳人第二代,江南美猴王十一齡童劉建楊先生也,唱念做打,功夫不減,生旦凈末,盛風猶存。猴戲,紹興傳統戲。《西遊記》,取之不盡之淵數也。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五十年前,佞臣陪故上,看了三打白骨精,賦詩獻媚,卻遭和詩戲弄,直戲弄全國百姓,將師徒劃分階級,歡呼鬥爭,釀成曠世浩劫。由於局促於地方,旗手無暇顧及,故唱詞科白毛糙,沒有精雕細鏤,當不成樣板。又由於強推官話,方言式微,故吐詞半洋半土,失卻越言音韻。只有鑼鼓腔調,還是高亢激烈,響遏行雲;毽子跟斗,又高又穩,眼花繚亂;板眼字幕,中竅中節,不失毫分。難為十一兄,精彩若是。據說今後不再演出全本,觀看格外留意,感想也格外多餘,且賦長句紀念。
故事西遊動上皇,於今東土盡天荒。
長江後浪推前浪,大幕開張不複張。
畫地為牢無黑白,翻雲覆雨有蒼黃。
依然九九多難路,每到臨歧更悵惶。
震元堂賦
震位東方兮,震生則萬般皆備;元為首善兮,元善為眾美所歸。
以此嘉名藥號兮,出自伏羲氏之爻卦;以此雜廁市廛兮,兼有李伯陽之瀟灑。無異於泛舟五湖之陶朱公兮,逐十一之利;無意於遊戲廟堂之東方曼倩兮,見會稽以點化。越國雖遭滅絕兮,山川卻無改乎風雅。陶弘景之晏居會稽嶺上兮,魏伯陽煉丹於鳳鳴山下。有龍瑞宮之陽明洞天兮,有張景岳之溫補濕瀉。追溯神農之百草經兮,實先民之憑藉。藥療食療兮祛病養身;扶本治標兮辯流辯派。藥助醫名兮藥不矜持,藥為醫先兮藥不論價。藥崇地道兮藥分品相,藥守分量兮藥重炮炙。命無救兮藥敏謝。藥須引兮曰臍麝。人惑蠱兮藥除解。人有寒熱溫涼兮,天有四季日夜。藥分君臣佐使四檔兮,脈辨陰陽浮沉兩界。世有蒙騙兮,藥有真假。
店號肇始於杜氏兮,正值乾隆之盛世。賣藥於府城之鬧市兮,世居東鄰之慈水。鳴鶴為越瓷之淵數兮,先祖為抗倭之烈士。皇帝旌誥有兩朝兮,白洋湖春秋兩祀。忠義之風長激勵兮,家廟其延綿十餘紀。店堂有寶鎮櫃兮,而莫詳誰賜何始。乃店魂之所聚兮,雖迭劫而不墜。難說其為遺產兮,至今猶煥呈其祥瑞。難說其為物質兮,不過寥寥二十個字。字跡工工整整兮一筆不苟,店風矩矩規規兮百年不易。有方皆法古兮,無藥不藏真。配合功通聖兮,陰陽煉入神。與堂名堂聯兮相輝彰,與國運店運兮共騰驤。
山陰大街有水澄巷兮,劉家為山會之族望,蕺山先生學問海洋兮,華軒明堂空曠。大明朝仕宦憲臺兮,大清朝逰幕將相。父子掌帷保定兮,祖產且放典養。典契見識悠長兮,杜冒贖之失喪。書約齊備兮遠颺。萬事周全兮心放。憲臺門兮運旺。震元堂兮財旺。杜家橋兮仰仗。高樓巍峨兮天驚,子孫繁衍兮心暢。天有不測風雲兮,運有順背直枉。挾上帝以欺世兮。金田釀起禍浪。喚起人性之獸惡兮,遍地燒殺擄搶。禍水橫流兮東南糜爛,杜氏老小兮命蹇心慌。幸早已營就三窟兮,避亂陡亹之僻壤。傷路旁分號化為灰燼兮,幸保住如性命之簿賬。是非清澈若杜若湖之水兮,忠義信守如頂泰山之石敢當。青山在兮無愁柴燒,遺孑存兮尚有幼長。賣田賣地兮急圖恢復,敬祖尊宗兮俎豆復享。訟冒訴潑兮累月經年,分紅派息兮每況愈上。血脈漸遠兮親分漸疏,五世其斬兮齟齬內釀。議之於店堂兮叔侄口粗,訴至於官堂兮祖宗神愴。久已覬覦兮人設圈套,貸人銀錢兮終陷羅網。一紙官司兮來自錢莊藥行,只怪天命兮何可依傍。世上最難得兮善始善終,杜氏七代兮可稱可榜。無非慎記改成衡記兮,震元堂名依舊響亮。無非獨姓改成多姓兮,古方正藥依舊無恙。他姓接手兮時運乖舛,軍閥倭寇兮波譎雲盪。憲臺門進出城狐社鼠兮,紙券換金銀一落千丈。掌門應對水漲船高兮,銀盆隨潮汐任其涸漾。天地變無盡之滄桑兮,人世有無窮之生葬。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兮,夥計東家各慶受讓。撥亂反正兮青天皎洁,風正帆張兮開來繼往。名聲為中華老字號兮,藥股為神州之首唱。店開連鎖兮通省遍邑,店延名醫堂診話訪。店張兩翼兮鬧市更鬧,店後料房衍為藥廠。前人種樹後人造林兮,股票進出兮爽之又爽。探往溯源兮皕六十年,任重道遠兮設醴尚饗。
三桐齋宗兄錦生先生久為越中畫人,負時名而異時流,不津津於銅錢,如閑雲野鶴,常歇名山大川,或寫生或水彩,早已過了臨摹一關。日前光降寒舍,送來得意之筆,以意度三桐,潑之蒼黛。鄙陋自然喜歡。以紙易紙。并配以俚句,準備懸置中堂,哪一聯可以將就,就教博友。所易一紙,只有原畫四分之一,四句:祖先留敝廬。世代共安居。年少羨華屋,高堂立里閭。三桐空樹老,百念已成虛。甚感宗兄意,歸來賦復初。
這幾天
這幾天十幾天不宜居,大街小巷少了攤頭,油條大餅,水果蔬菜,修車打氣,骨牌算命,收紙板,賣零雜的,都成了不賺六月錢的好漢好婆,消夏去了。尤其上游產品油條,牽動早餐行當的歇業。很多小店貼出“家中有事,休息五天”的謝客令。只有記住夜飯多燒點,免得起早起忙頭。據說品評者來了,管理者堅壁清野。得罪不起躲得起。最好是出外走走或者伏案弄弄。
贈人兩首
渾身中百蠱,百計一難除。年歲行將盡,心思竊漸舒。
秉燭逰桃李,同隅泣爾予。臨歧無所謂,太息且欷歔。
談笑鴻儒少,白丁來往多。勞形上舊牘,亂耳起紅歌。
行香子題百子圖
景聚清園,人聚童児。俱天籟、樂事參差。渾無心計,放任身姿。
且水中游,池中戲,缶中啼。山遠逶迤,寺遠依稀。蕩鞦韆、
釣得魚肥。風箏高舉,雲雀驚飛。聽書聲朗,碁聲響,喊聲迷。
沈謙公詩兩首
同光年間,紹興的東皋詩社很熱鬧,核心人物是十一個人:孫垓字子久,馬賡良字幼眉,秦树敏字秋伊,孫德祖字彥清,孫廷璋字蓮士,都是小皋埠人;陶方琦字子縝,陶在銘字仲彝,是小皋埠旁邊的陶堰人;曹壽祺字文孺是小皋埠的西席,蕭山蔡以瑺字季珪,山陰周光祖字錫侯,王詒壽字眉叔是會稽人。外圍指不勝屈,住在小皋埠娛園隔壁歪擺臺門的沈家父子可是犖犖者,其子衍甫先生多有介紹,收藏繁富,其父沈謙公虚齋先生在《皋埠沈氏老六房重修宗譜》也找到了,是個国學生,一七九八年生,一八五四年卒。父子倆都在國子監讀過書,牌頭很硬。近翻王詒壽的《縵雅堂日記》,在丁卯年(一八六七)歲末抄錄了沈謙先生在甲寅(一八五四)逝世年的兩首詩。王詒壽在年輕時有吟碧詩集,很多人都有題詠。此爲其中之一。
題王訪梅秀才吟碧集
見君吟集使人驚,年少偏能獨老成。一片清光浮紙上,千秋著作定平生。含今茹古無餘義,嚼徵談宮有正聲。欲和卻休吟未稳,自憐衰老少詩情。
讀罷詩新興有餘,臨風搔首復踟躕。來貪帖裏摹真本,愛竹窗前讀道書。餘事旁通兼鐵筆,深心博覽到蟲魚。瞻韓有願人難遇,擬向槐陰訪隱居。
《娛園詩存》的出版年代
小皋埠的娛園主人秦樹敏先生,開著當鋪,不但饒於才,也饒於情。朋友很多,當然不是白丁,有幾個鴻儒。志同道合,聞風景從,管吃管喝,新年裡愈加。吟詩聯句,填詞唱和,風雅倜儻。到湖州拜師,到北京會友。他生於一八三二年,卒於一八八七年,享年五十六,在朋友中算是中壽,從所賦的悼亡詩裡,我們可以考證出他唯一存世的《娛園詩存》的出版年代。這本書,他苦心經營了半世,傳到現在,終於成了圖書館珍藏的古籍,坐一坐翻一翻要兩元大洋,即大半斤小白菜,要拍照複印另加。只有手抄不要錢。皋社有五個好朋友,先他而去。曹文儒壽銘,一八二九年至一八六八年,享年四十;王眉叔詒壽,一八三七年至一八七九年,享年四十三;孫退宜垓,一八一三年至一八八五年,享年七十三;朱鎮夫衍緒,生卒不詳,陶子縝方琦,一八四五年至一八八四年,享年四十。他寫了皋社五哀辭痛哭。這五人謝世最遲的是社長孫子久,一八八五年,離主人謝世兩年。姑且算他一八八六年出版,離開現在不是很古,只有一百三十四年。估計這本古籍是殘本,沒有出版人和年月,雖然裝訂很好。寫《縵雅堂日記》的王眉叔,才華溢世,仕途偃蹇,當鋪朝奉哭得傷心:
西風吹瘦帽檐斜,五十頭顱感鬢華。
羅隱干時不迕俗,稚川避世慣移家。
病棲故樹商秋夢,雪渡之江悵斷槎。病革時猶為有人撰園記,有蒼蹬砥閣碧鍊秋味語,自謂得六朝風韻。
卻憶平陽嗣吟缽,花間詞句艷傳誇。令媛仲昭女史工詩,為近時閨秀。
娱園夜飲又一詩
小皋埠在紹興城東十五六里,去年步行兩個小時就到了,與乘公交車差不多時間。四十多年前也曾經多次走過,那時兩腳生風,不當一回事。有卌年光景如隔世之嘆。去年之行,緣於先賢李慈銘先生有“邀集曹山夜飲娛園詩序”一文,想看看娛園在否,有否皋社遺跡可尋。結果,娛園早就榛莽,辟為皋北小學,娛園主人秦氏後人也已外遷,沒有見到。意外收穫是小皋埠還有一家沈氏,書香比秦氏要早,延綿要遲,在前面博文裡多有介紹。莼客先生的序文裡講到的,庚午九日是同治九年,即公元一八七零年的一次遊醼,日遊夜醼,席間還分韻賦詩。莼客分到的是一個“千”字,取陶淵明“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娛園詩存》只刊了這篇詩序,沒有其它九首。字多古奧,著實傷了很多腦筋。有百年光景如隔世之嘆。近翻民國紹興縣志資料第二輯第十八類文徵,有諸先賢集子的鈔選。其中有這次遊醼者之一陶方琦的《潠廬初稿》,選了廿三首,有三首寫遊醼。敲在這裡,陶氏的異體字不比莼客先生少,沒有《漢語大字典》無法找出通假字,一個“礜”字還動用了電腦的手寫功能,連大字典也沒有注音,是個啞字。鄙陋佩服民國編纂縣志資料的王子餘先賢,手下人謄寫得畢恭畢正,我們至今還可嘗到原汁原味。也佩服當今的出版者,影印了民國原稿,如果從新打印,錯誤不是百出的小問題,而是千出萬出的大問題,何謂大,就是讀不通,叫陶方琦先生自己來讀,苦笑,叫李慈銘先生來讀,挖苦。
娛園夜飲即席賦呈主人并李愛伯先生
愔愔良朋聚吟朋,文史風流佩頦膺。蕉葉簾影初夜月,
菊花天氣滿龕陰。西園壇坫推公緒,北海琴樽歸李膺。
聽徹虯更清話水,曼窗秋卉露如冰。
傾挹光儀滿座清,醉懷瀟湘語生春。尊罍款密無言契,
文身商量有用身。小閣茶香池上客,空庭花影畫中人。
楚筵雅集聯秋賞,清綺何因墮夢塵。
九日娛園主人約同李莼客民部慈銘,胡梅卿比部壽謙,梅仙同年壽頤,王眉叔學博詒壽,孫彥清同年,秦詩丹茂才觀光,仲彝家昆,文沖季弟遊曹山。用先徵君“千載非所知聊以詠今朝”為韻,分得今字。
天風吹雨湔遙岑,朝曦透檻晴意深。夙要九月作高會,
挈尊蠟屐重登臨。曹山霄軋護蘿洞,劃然天地開平林。
危樓俯瞰璗寒碧,片雲養壑生秋陰。箕踞水榭綰蘋梗,
滿山松吹淘天音。斷崖韜晴石氣盎,深池漾影苔衣黔。
巨礜撐垣網蓬薜,陰瀰潛龍滃霃霠。清遊窮討煙蕮境,
駢飲洒落刷囂襟。聯儔躡踵上嵬嶠,搖肢汗落衣涔涔。
飛陵礫級一舒觀,平疇錯織青琅琳。遙巇回環莽林靄,
矗如直柱覆圓鬵。沿藤蹴蘚奇矚恣,挺螺萬點互雲簪。
徜徉山水足清福,惜無擫竹與囊琴。摩崖復自締息壤,
重來或恐駒骎骎。龍湫漱玉禪悅朗,徠巒紅葉梭飛禽。
鑿開天甕縕寒翠,回飚疑雜蛟螭吟。搜追沖賞拂詩壁,
厂扉華寂分曩今。歸舟掉入水雲裡,萬山紫綠斜陽沉。
《越州高才篇》敘皋社始末
娛園主人邀集曹山夜飲娛園詩,陶浚宣先生還只有二十六歲,十個人中,跟在後面。不是皋社成員,總算是參與者,那時還沒有科名和氣息,受皋社薰蒸,加倍努力,後來發起,官位到三品,主講廣東的廣雅書院,書法名動日下,生意連遭挫敗。後來沉落。他成就了紹興的東湖,延辦學堂,我們都會記住。到民國元年,已經六十七歲,垂垂老矣,記起晚清,越中高才接踵,名家薈萃,寫了一首古風,寄給小皋埠的馬家第二代馬絅章,回顧和評說了四五十年來的越風,內容極其豐富,有自豪也有傷惋,有文史考據也有書畫金石,猶所推重之大家,為越縵先生也,比之如屈原和班固。推重皋社社長孫子久,其詩境已到唐朝的王維和孟浩然。推重趙之謙為東漢的金石文字學家趙壹,當然也推重炯章先生的令尊大人馬賡良。此詩寫的當年,心雲先生下世,炯章有回贈,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此詩,使人味之不盡。其中關於皋社,尤可留意。
陶浚宣:越州高才篇寄馬水臣絅章
東南淵藪數稽陽,其人往往能文章。我生道光之季年,
晚矣不及高頡頏。龍山宗叟滌甫丈老績學,古文獨宗桐城方。
經笥便便張魯峰,閉廬精頌闇日光。趙壹撝叔倔強無餘子,
畫圖色色稱精良。漢後隋前有此人撝叔自製印章語,金石刻畫空依傍。
棟山平氏討掌故,國史地志豐收藏。孟公王孟調高才傷短折,
五千文字空撐腸。東鷗周郎善填詞,貺公季貺丹青尤擅場。
諸老我猶及見之,親炙誰知越縵堂。全經在口史貫珠,
學海千頃波汪汪。日記鴻烈十萬言,異同采炙勤丹黃。
考據詞章咸第一,豈摘屈艷薰班香。傳經無人遂寂寞,
幸有子弟傳芬芳。不數耆艾數平輩,鷗社蘦落皋社強。
東皋主人開社飲秦勉鋤,酒龍詩虎叢華觴。名園畫本富蘭竹,
新詞樂府工柏梁。興公孫子久歸老執牛耳,主持風月長徜徉。
孤桐修竹正始音,詩境摩詰參襄陽。王郎眉叔斫地能高歌,
駢四儷六文光昌。精熟選學曹文孺,如江如海難比量。
馬子漚堂有奇氣,筆端字字有風霜。作文碻守韓歐法,
作詩出入中盛唐。十步成章何敏悟,江東年少推孫郎彥清。
縱論古今供進退,狂笑天地為低昂。何如吾兄子縝高簡默,
不休不眠炳燭忙。詩句雕刻聞草木,訓詁搜輯淮南王。
窮經小學揅許鄭,練辭妙筆擅齊梁。惜哉盛年中道殂,
遺文散佚神惋傷。皋社以外數同人,孫王二子子宜子獻尤激昂。
孫從縵師問奇字,家業又復傳青葙。與余南北共奔走,
攜手踏月之罘洋。醉盦王子獻善飲又善歌,篆籀鐘鼎尤所長。
王孫芝士為撝叔之後人自是有仙骨,大小二趙後先望。椒石畫筆若有神,
妙處直到任渭長。越中近代溯畫師,後有潘尼前趙昌。
天下名士有部落,鼎鼎諸子越之光。一時人才爭奮起,
德星昭衍聚於房。四十年間似轉夤,宿草太息秋墳荒。
娛園花鳥泣春風,黃罏絮酒愁白楊。況復年來變世局,
天地異色驚玄黃。友朋何必皆膠漆,人事何莫非滄桑。
區區文字胡輕重,俯仰老淚徒浪浪。何期白眉家學淵,
自幼頭角便嶄然。邇年究心章氏編。《文史通義》能精研。
名德之後絕無傳。得子如壯越山川。予亦老矣空拳拳。
搜輯遺著仗後賢。噫,環顧渾渾濁世無可言。我為爾歌越中高才篇。
馬家後起秀,再賦高才篇
小皋埠馬家久高門閥,家中規矩,碰到改朝換代,三代不應舉,元清兩朝都做到了。到第四個皇帝,才肯出來,願意出力,但從來不肯荒廢讀書。到清朝中葉,老酒生意做的很大很好,仕途也有幾個科名。到馬賡良這一代,分得了二十分之一的家産,也頗可觀,能夠請得起象曹文孺那樣的塾師,延教子女。並且和塾師都參加了東皋詩社,領略山川,吟嘯風月。其中小兒子絅章,在光緒壬寅年中舉,次年中了進士。還有個侄子馬寅初,也相當於中進士,做到相當於國子監祭酒,壽登期頤,好長一段時間忘記祖宗規矩,有過人口建言,淋過故上噴頭,討了好大沒趣。馬賡良的文史根底當然也了得,有《鷗堂詩》和《鷗堂遺稿》存世,雖然一試不中,早斷仕念,但經史書卷是天天捏的,日日以課子為事。陶濬宣的《越州高才篇》評論他“馬子漚堂有奇氣,筆端字字挾風霜。作文碻守韓歐法,作詩出入中盛唐。”可是,兒子有看法“父事兼綜靡不為,豈獨詩篇自矜奮”。他也寫了一首六十六韻的古風,把時代推前到清中葉,從另一角度歌詠越州高才。他的行狀不甚清楚,移鼎以後,祖宗的規矩不知有否遵守,看看詩意,是會遵守的。有便要去小皋埠訪訪後人,解開疑團。這首詩收在他的《含塵遺稿》上,含塵,含民國之塵?遺稿,是後人所輯,沒有疑問。詩裡的話不能作數,據《紹興縣志資料》,在民國六年任江西教育廳科長,次年病歸,不久歿。說他為文汪洋自恣,尤長敘記,詩宗盛唐。晚歲學佛,不復措意文字間。他以主事用,指分外務部,尋改陸軍部。遺老出仕,當個小小科長,估計也是為口腹所驅,總算記得家規,因為到民國六年,皇上已經換過三四個了:孫中山袁世凱黎元洪。
陶稷山先生近作越中高才篇見寄,歷敘吾鄉近世人才,并許鄙陋
謂足與於斯文之末。昔人云,亂世之音噍以殺。先生其有劉道民之感
乎。為賦此章,以廣其恉,於論述先哲,略有異同焉。
羲皇鬼哭文字死,怪聲鵂留啼不止。巨浸稽天倚尺杵,
蕭漻秉筆伊誰氏。學道功熟殺人多,少年椎埋氣不磨。
異軍蒼頭奮時起,白骨攢化黃金窠。先生老矣垂世眼,
信屈氣數甯幾何。忽然懷舊觸奇感,無從之涕灑滂沱。
越州高才語我來,清風激吹成浩歌。在昔海寓清平時,
才者相習摛文詞。春秋華實紛眾美。越風披拂盡能為。
有清享國垂三百,名流項背追奔馳。乾嘉詩歌雜謠諺,
泊鷗一社艱獨搘zhi。奇詞險韻緣雪老,名高二舫怪差池。
道光以後漸推暨,士誦正學勤畬菑。躬恥清揚多粹語宗滌甫氏,
亦愛雕繪賦新詞。少白才名徧天下潘山人諮,微嫌外熱弄豐姿。
襜襜學帷前後杜杜尺莊氏杜蓮衢氏,鄉里矜式無阿私。脫離俗學汲古綆,
淄澠同器屠湘之會稽人字筱園。數公豈必皆作手,移易風氣曾名尸。
言社創自咸豐年,州山古址雲物妍。二周東漚氏勉熹氏逸才擅華藻,
癯孫退宜先生短李越縵氏盡翩翩。徐生寶彝殉節王子殀孟調氏,蘦落人間板蕩篇。
周生雪漚氏并東漚氏通籍登華膴,陳珊士氏孫蓮士氏二士相嬋嫣。孫君遺經獨有
子,孫詠裳字子宜,一編家學青箱傳。越縵晚達名尤盛,海內宗仰媲前賢。
此在國聞當別具,非復疆索限山川。社友以外數耆艾,
二金蝶堂動陶甄趙撝叔氏。平氏掌故景蓀氏亦絕詣,惜哉扃篋秘不宣。
同時更有陳留阮曉林先生,群書腹笥號便便。此一時期屯俊彥,
煌煌越史盛遺編。同治初年偃鋒刃,典籍摧殘金石燼。
娛園主人秦勉鋤先生起東皋,裝綴湖山彙群俊。退宜頹老主齊盟,
言皋兩社如驂靳。曹王孫陶皆父執曹文孺王眉叔孫寄龕陶仲彝四先生,
扶輪大雅聲始振。先生維時綠雙鬢,常與先子為問訊。
詩宗大曆多恢奇,五言七古格尤峻。爬羅故訓增矞皇,
通譯謠俗愈溫潤。文事兼綜靡不為,豈獨詩篇自矜奮。
先生善書世所希,渴驥奔踶鷹疾瞵。兩間大氣御以肘,
筆畫方停去已迅。世人但解觀跡象,紛紛摹繪陋童侲zhen。
同社知契十餘人,枯菀雖殊寡亨順。先子歿於己丑年,
王秦宿草已堪攗。蔡季珪先生陶子縝先生早達旋謝世,劬學中途萎華舜。
孫陶年少稱健兒,頭白著書盈尺仞。孫丈儒冠總寒素,
撤瑟數棋誰顧問。先生精氣獨貫徹,南北壯游策精進。
醉書府第臥東茵,一字千金換琛贐。頻年退隱鏡溪旁,
手築精舍育寒畯。東湖錫名俟千秋,石簣宗風資坐鎮。
水木明瑟窟奇景,風雅餘閒猶自遴。衰廢戀此簪盍歡,
什襲詩篇示喤引。賤子樗散不中裁,先生接以白玉杯。
眼中磊落無餘子,獨推此事尋根荄。離亂人盡不悅學,
遑討名德淪蒿萊。萬彙糾紛趨一冶,商戰兵戰響春雷。
摶摶大土開寶藏,吾道豈足供薪材。近歲蠒足仕都下
仰見天門詄蕩開。金銀迷漫塵土色,瞇目不見昭王臺。
學校林立如窠蠭,他學猶可國學隤tui。果然朝市不更易,
卻見魚龍曼衍來。賦歸獨抱山中苔。鼎鐘事業多儃chan佪。
越中文獻詩史才。如公所紀空笑咍hai。吁嗟乎,乾坤蕩蕩高崔嵬,
恒河沙數世界堆。吾生微末等蜚埃。人壽須臾甯足哀。
嘔心之句筋如脢mei。千秋萬歲同寂寞,亦知窮愁安在哉。
注潘山人詩在《林阜間集》,姚伯昂陸蓮史兩刻之。卒咸豐
三年。見《躬恥齋集》第九卷。
皋社人物(上)
民國紹興縣志輯錄人物有六百四十多人,收羅自康熙會稽縣志嘉慶山陰縣志以來,間有以前之遺漏者。道光會稽縣志出版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皋社成員十人,社友很多,包括言社前輩,及俞樾樊增祥譚獻等人,不用交社費,組織比較鬆散,唱和不拘社內社外,聊抒胸臆。鄙陋好作文鈔,把有關人物搬上博客,試加句讀,理理思路而已。大方之家幸以教我。
秦樹敏,初名樹銛,字秋伊,號娛園,會稽人。同治癸酉舉人,大挑教
職。能詩善畫,居小皋埠。有園亭之勝,是曰娛園。與山陰王詒壽眉
叔、同里馬賡良幼眉為丱角交。凡郡邑知名士過皋中者,必掃徑歡
迎,流連觴詠。同治初,山陰周光祖錫侯、蕭山蔡以瑺季珪、同縣曹
壽銘文孺、陶在銘仲彝、方琦子縝,相與結社賦詩,互為攻錯,是曰
皋社。而同縣孫垓子久為之長。實提倡之樹敏,所著有《娛園詩稿》
(見《兩浙輶軒續錄》)。
馬賡良,字幼眉,會稽小皋埠人。箸《鷗堂詩》一卷,遺稿三卷(孫德
祖序略云)。君平居篤倫理,務躬行。一應鄉舉不售,輒棄去。於先
秦兩漢諸子百家,靡不博觀約取,尤精史學,為文成一家言。以其餘
事溢為詩歌,體裁莊雅,格律峻整,具有風人遺則焉(同上)。
孫垓(錄孫德祖撰傳)先生諱垓,字子久,號少樓,晚號退宜,署所居
曰退宜堂。退宜先生者,以為友兼師者之所稱也。姓孫氏,會稽人。
初名念祖,與吾從兄心農同之。同隸縣博士籍,而未相知。比心農舉
於鄉,先生為更名焉。是與德祖先世分支在明之中葉,蓋兄弟行,而
先生齒長於德祖以倍,乃以為兄而嚴事之,而先生接之溫溫也。道光
朝,先生以名諸生,工為詩。并世如李愛伯戶部慈銘、周錫侯刑部光
祖、陳珊士刑部壽祺、孫蓮士副使廷璋、周叔雲運使星譽季貺、建寧
星詒、王孟調副榜星諴先生,徧交之。月舉詩酒之會迭主齊盟,所謂
言社者也,驂驂二十年。諸子者以次取科第,有達者不亦階他涂登仕
版。先生獨不遇。咸同之際,鄉郡經寇難,家以中落。往時所為詩,
胥盡於燹xian。顧沉吟,不少懈。吾友馬賡良幼眉渴慕之,為設館於
家,其羣從及其伯子簡章從受經焉。於是幼眉方僑居皋埠鎮,吾師曹
文孺先生館何氏與望衡,鬲一水,鎮之北三里而近,曰小皋埠。秦樹
敏勉鋤居之,是有園林之勝。德祖亦以燬室謀賃屋,卜鄰焉。松陵王
詒壽眉叔、陶堰陶在銘仲彝、方琦子縝、濬宣文沖兄弟相過從,猶數
先生,又以詩唱之。蕭山蔡以瑺季珪,吾師執友也,方開講剡中,兼
主修其縣志,行李經由,常常來會,所謂皋社也者。又二十年,皋中
人亦太半取科第有達者,而先生終以不遇。中間一為閩遊,不得意
歸。而客苕霅者又若干年,齒就衰矣。且有目疾。故人有力者惟周叔
子,歲常有所致,以濟其乏絕。至是先生篤老,益致之千金,乃得歸
老於家。又若干年以終。若干歲先生有詩且千首,自同治以來曰《弩
末集》。前此盡於燹,追憶而補輯之者曰《琴尾集》。琴尾言乎爨下
之焦,弩末則感其衰退,言乎勢之不穿魯縞也,皆先生所手署。同縣
馬?果菴,幼眉宗人也,後起能文章,方有名學官,任為刻之。今存
者若干首曰《退宜堂詩稿》,卓卓可傳世,幼眉實刪定之。謂德祖知
先生者,屬之傳。贊曰:先生志潔而行芳,介中而和外,懷才不遇,
終已無悶。雖在阨窮,當其悠然,高詠聲出金石,未嘗知人世有窮
通得喪也,而其詩夷然清皓,適肖其為人。嗚呼遠矣(見《退宜堂詩
集》小傳)。
孫德祖(錄薛炳撰傳)孫先生諱德祖,字彥清,會稽人。生而穎悟,十
歲能詩。同治甲子院試,以第一名入縣學,旋即食餼。丁卯鄉試,以
第三名中式。為舉人六上春宮不第。光緒庚辰大挑二等,就教職,授
長興縣學教諭,以上官疊保,得卓異。辛丑升山西右玉縣知縣,先生
以才力不及辭。壬寅改選淳安縣教諭,明年到任,則地偏土瘠,俗悍
民魯,文風士習不逮長興遠甚,先生方謀整頓,會嚴州府知府黃公聘
主府校講席,熱心教育閱十閱月而憊甚,甲辰寒假回籍,遂不復出。
以光緒三十四年卒,年六十有九。先生故居昌安門外半塘橋,家世豐
腴,以辛酉寇難耗其資,所居室復毀於燹,遂遷居小皋埠,不以豐約
易心。寇初平,遂與皋中諸子聯詩社相唱和,一時文讌之盛,為泊鷗
言社所未有,世所稱皋社是也。先生自戊辰計偕後,不恒家居,而劬
錄文事如故,且奔走衣食於是。計四十年來,一為教讀一為記室,五
修志乘,先後校閱縣府試卷不下十餘次,最久者為長興教官。教官故
稱冷署,人率比諸宋之祠祿,無所於事。甚者且與寒士爭脯修,遑論
造士。而先生不然,甫下車即修葺學舍,顏曰願學堂。庋gui羣籍其
中,諸生有入謁者,輒為之講明大義,指示門徑,士風因之一振。邑
故有若溪書院,官師專課制藝,先生以教職兼為其監。院始設小課課
詩賦,躬親校次擇尤。捐俸付刊,以廣觀摩。不數年,成效大著。及
為嚴郡中校教員,當時風氣初開,議論龐雜,先生慮多士之或誤趨向
也,諄諄然於學術心術是非邪正之間,苦心分明,析疑答難,至百反
而不生厭倦,可謂勤於其職矣。著有《寄龕文存》四卷,《寄龕文
賡》四卷,《詩質》十二卷,《詞問》六卷,《寄龕甲乙丙丁志各四
卷》,《長興縣學文牘》兩卷,《讀鑑述聞》兩卷(會稽孫氏譜)。
曹壽銘(錄馬賡良撰傳)曹壽銘,字文孺,會稽人。初名炳言,字烺
齋,少孤力學,補博士弟子員,以優等食餼。已而五試五冠曹,遂以
時文名於越。當是時,文孺少年意氣鼎盛,輕裾博帶,稠人中人爭拭
目驚異之。然其文亦足?伏人。丙辰歲試,督學使者周公玉麒尤奇賞
之。謂曰,子文如洪波浴日,晶光四射,非可揜蔽也。吾去年試浙鄉
舉,未尚見此,意子不與試耶?既知其曾入闈,太息默默久之。以優
貢京師,三試三冠曹,取教習。京師士大夫亦莫不亟稱之。文孺既以
時文名於世,世皆以科第相期許。文孺亦自念少孤苦,非科第無以顯
其親,益究心時文。然數奇,九赴省試,輒斥。而其門下弟子,習其
文得一體者,率皆取高科。去年逾四十,鬱鬱不得志。既而曰,此豈
有司之不公明,吾自不能就有司尺度耳。棄其向所為文,更效時體,
每作文,伸紙疾書,不移晷脫稿,見者驚其敏,笑曰,吾豈敏者,思
慮凝將深入,吾求其淺也。見者曰,噫,文孺平時論文,雖大家不能
盡當意,一旦自詆娸若此,情可悲也已。丁卯出闈,匿其文曰,吾文
不可以示人。茍獲中,豈論文也,同人鉤距計之,咸以為必售。文孺
亦八九自信。已,復斥。始歎曰,命也,吾安與命爭也。乃醵資治
裝,謀之都,就縣令選。時山左右寇警,行李艱阻。北上者皆海舶
抵津門,颶風時作,非坦途,同人勸文孺無行。文孺忿然曰,齷齪子
六經未上口,不知古來幾皇幾帝而累累落落踵相接,吾讀書三十年,
顧不能與之比數。今髪垂垂白,覥顏向人折腰求五斗米,而諸君獨欲
鉤止,吾豈能挾兔園冊子作鄉三老終身邪,無寧茲飄泊以死也,言
已,泣數行下。戊辰正月,遂行至京師,掣簽得四川,家貧道遠不能
赴,援例乞量移近,而文書濡滯須時日,資斧既竭,不得已歸。文
孺少有歐血疾,將之都復作,既歸,益以瘧痢,遂劇。鄉之人皆曰,
文孺長者,疾雖甚,不死。九月五日竟死。文孺性廉謹,一介不取,
與人無智愚賢不肖,一以謙退處之,體弱,恂恂若不勝衣,而精神發
越,目光射人。雖以時文為世所重,雅不自喜,喜為古歌詩雜文,每
有所作,殫思精索,窮日夜之力不知止。故其詩駢體文特工。顧世不
及知,知其時文而已。其詩入韓出杜,無艱澀拙率之病,旁及諸家,
各得其精蘊,遺山青丘之流亞也。駢體文宗初唐四子,強對天設而以
奇氣震盪之,間學六朝,入徐庾之室。蓋探原騷漢,骨格蒼古,氣息
深厚,鈎鈲析亂者弗能及也。時文不模仿大家,然高才盛氣骪骳赴
題,無不如意。蘇氏所謂萬斛泉流,一日千里及與山石曲折,隨物賦
形者,庶幾近之。時文散失無所得,駢體文亦僅存數篇,惟《曼志堂
詩》二卷可傳於世(鷗堂遺稿)。
皋社人物(中)
皋社人物跨地域。如果說曹壽銘從蕭山寄籍會稽,可以算鄉人外,有個正宗蕭山人在紹興縣志裏面找不到,初看很奇怪。仔細一想,縣志是民國編的,從民國二年開始,府取消,蕭山成了省轄縣,與紹興縣平行,紹興修志不再收入,而蕭山修志不會遺忘。這個人叫蔡以瑺,資料有點七拼八湊。同治九年(一八七零年)印行的《嵊縣志》是他主編的,有他孝廉哥哥蔡以瑩的參與。他沒有聞到這部書的墨香。那時,長毛初平,當局第一要事是修志,小皋埠正是半路涼亭,加上娛園主人好客,與小皋埠諸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後來他又受禮聘,主講鎮海縣的鯤池書院,卒在同治六七年的任上,鎮海至今還有人在紀念,因為那是鎮海中學的前身。而蕭山志說他主講慈湖書院,卻在同時代的慈溪縣志慈湖書院的詳細資料上沒有見到。估計是蕭山志因慈溪和鎮海相鄰而失實。而到鎮海去,小皋埠又是涼亭。他享年僅到本壽,大約三十六歲。蕭山志弄錯還有一處,說他戊辰會試第一,戊辰是同治七年,這個年份也搞錯了。
蔡以瑺(民國蕭山縣志)字季珪,工詩文,舉同治戊辰(一八六八年)
會試第一。授刑部主事。告歸,主講慈湖書院,以敦行導士。未幾
卒。
(《清代科舉人物家傳資料匯編》第五冊)蔡以瑺,字季珪,一字瑤
甫,行三。道光壬辰(一八三二年)十月十一日吉時生,紹興府蕭山
縣拔貢生,民籍。一世祖懌,由新呂遷居蕭山,辛酉(一八六一年)
科選拔貢生第一名,辛酉壬戌科本省鄉試中式第九名,會試中式第一
名,保和殿復試二等第七名,殿試二甲六十名,朝考一等四十八名,
欽點翰林院庶吉士。住本城南街蔡家弄。
王詒壽(錄譚獻撰傳)字眉叔,山陰人,廩貢生。官金華訓導。少孤,
祖母孫親授九經,年十四歲始就傅。才高好博涉,能文章。以詞賦
為泰興吳侍郎所賞,將母援例就訓導。既喪母,不復仕。應本省書局
之聘,同事皆一時之儁,徧交之,學益邃密,著述益富,精力與具
耗,甫中年而老至,可傷也。著有笙月華景二詞,刻入許邁孫《榆園
叢刻》。子一緯能讀父書,女二并能詩。長綺尤才,適賞枋胡元鼎,
亦才士也(參《縵雅堂集》《兩浙輶軒續集》)。
陶方琦(錄譚獻撰傳)譚獻曰,子縝行誼略具予亡友傳,幽咽不盡。辭
越十年,遺孤詞光兄弟以家傳請復次生平事實,應之。後死之責,感
逝之懷,幽咽不能盡辭,猶前日也。陶君名方琦,字子縝,浙江會稽
人,世居陶家堰。曾祖兆麟,直隸大城縣典史,祖際堯,湖南永州知
府,父良翰,福建興化知府。先世皆文學飾治,有聲仕籍。方琦淵
淵,覃思天人,少漸庭誥,綜羣籍。避亂山中,攤書吟諷。既弱冠,
補諸生。踰年同治丁卯并補甲子科舉人。兄方琯同榜。方琦靜穆寡言
笑,雖徵歌酣燕,寂坐蕭然。至斗室中,同志友人,討古辨疑,齗齗
不自知。庚午秋偕同年友餘姚朱衍緒震甫就譚獻,論羣經九流之流
別,旁逮文字正變,密坐千言,踰晷忘夜,至二君後先捐館舍,獻理
其緒言,往往雪涕。方琦樂善入規誨,輒精思求益也。成丙子進士,
官翰林院編修,督學湖南,時所學大就,《易》鄭注、《詩》魯詁、
《爾雅》漢注,又習大戴《禮記》。其治《淮南王書》,方以推究經
訓,蒐采許注,拾補高誘,再三屬草,矻矻ku十年,故其視學,實事
求是。得士如衡山李子茂、衡陽夏時濟、武陵陳銳,所造就者,皆能
窮經。桂陽陳兆葵,黔陽黃忠浩(一作長沙蕭榮爵)則文章蔚然。
在官丁母憂,歸葬禮成,湖北奏請總修省志,遊於武昌,手葺所著
書,未卒業。詩詞駢體文約略寫定,釋服北上供職,逡巡染疾,薦直
南齋,已不能赴。病數月,光緒十年十二月卒於京邸,年甫四十。君
學有本末,汲汲於古,述造無間歲時,今《漢孳室遺書》,四方傳
鈔,及所手訂者行世。有《淮南許注異同詁》、《許君年表倉頡
篇》、《字林補輯》、《漢孳室文鈔》、《潠廬駢文》、《湘麋閣
詩》、《蘭當館詞》,餘稿尚藏於家。賢婦王,孝敬守禮,生四子,
後君十年卒。子詞光、詧cha光、譽光、謨光,庶子譔光、諴光、議
光。贊曰:式詹興化,服被家學。琦也益昌,研經後覺。理道質文,
紆徐卓犖。無年不朽,斯璞斯斵zhuo。
皋社人物(下)
皋社十人,偏偏多出一人。叫陶在铭,號仲彝,是陶方琦的堂兄弟,與李慈銘先生同年中舉,和任秋田一樣,放外任,在徐州做了十年的銅山縣知縣,甚有政聲。沒有找到他的權威性的檔案,網上搜素不甚可靠。就是這十個人,攪動越中文風,使之蓊鬱蒼勃。皋社成立於同治初年,接言社的餘緒,活動了二十年,輸送了很多的舉人進士。直到光緒二十幾年,北京還有人要申請加入。這個時候,秦秋伊讀禮廢詩,有不少人已經凋謝。
任塍,字秋田,會稽人,以進士宰貴州遵義。雄於文。嘗於月課外選廩
增附三十四人,進署會課,親為指點,如塾師之教子弟,嗣後春秋
兩闈獲售者,大都沐時雨者也,以光緒辛丑科為最盛(《貴州通志
稿》)。(附錄事略)公別號似莊,會稽縣歲貢生,雲和縣訓導。光
緒乙酉科副貢,己卯舉人,庚辰進士。籖分戶部河南司主事,截取知
縣,分發貴州。乙酉辛卯兩科貴州鄉試同考官。歷署安平、貴筑、遵
義等縣知縣,下江廳通判。下江地屬苗疆,民族質陋,生計又蹙,公
為之教陶瓦,教樹畜并創興學塾,俾識普通文字,漸進文明。苗民訴
訟事件多係雜處之漢人教唆而起。經公摘奸發伏,幾於無訟。洎在遵
義任內,以會文課士,適當省試之年,一榜前茅得其七,稱盛事也。
兩權首邑,凡對於上游差徭,絕對不願承認,時稱為強項令。故每蒞
一任,對於下亦必裁撤陋規,整頓征收事宜,兩袖清風。胥吏苦之而
地方受惠非淺矣。其六十自壽聯語:笑從前蠻觸微名,先教官,繼部
曹,終縣令,南船北馬,鑄就勞人,憶當邊徼投荒,生怕陽明吊瘞
旅;留是後崦嵫晚景,屋數椽,米五斗,菜一畦,布襪青鞋,還吾真
面,自此楹書授讀,天教彭澤賦歸來。循良之選,即此可見。至其對
於家庭,兄弟早已物故,撫字猶子如己出。一切嫁娶喪葬事宜,獨力
擔負并分授家産,以資養贍,孝友兼至,人無閒言。著有《倚舵吟
稿》行世,《聞妙香室刪除文鈔》待梓。蓋公當未仕時,曾與陶子縝
秦秋伊諸名士在娛園結皋社,提倡風雅,為鷗社之遺,故兼長於駢體
文。歸休林下後,掌教龍山書院有年。歿,葬下灶伯僊廟山。
周光祖,字錫侯,號雪鷗,師濂孫,山陰人。咸豐九年進士,官刑部主
事。著《恥白集》一卷。(李慈銘撰傳略)君少慧,從大父竹山先生
受詩,又為鄔雪舫先生婿,遂專精韻語。平居議論踔厲風發,有志於
用世,經歷滄桑,意氣摧阻,以乙丑(同治四年)夏卒,年甫五十也
(《兩浙輶軒續錄》)。
越自有風
詩歌是語言的濃縮,也是情感的濃縮。紹興的詩歌和中原地帶一樣古老,由於流傳不一,就顯得比較少,但不是沒有。我們可以追溯到上古,這個上古在三千年前後的商代,由於當時的越國,夏禹的一支,有語言而沒有統一的文字,被古漢字音記下來,我們無法讀懂,就引起了很多專家的解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孟文鏞先生《越國史稿》講到越國詩歌時,說得很明白詳盡。孔夫子刪定《詩經》三零五篇,一個是體裁上的風雅頌,一個是手法上的賦比興,稱之為詩的六義。稱之為經,那是詩歌的準則和源頭,後來絢麗多彩,三千年一貫,只是程度手法不同,連情感都沒有超出《詩經》的範圍。也是到了孔子手上,有了“詩”的正式名稱,有了“詩言志,歌詠言”的劃分,但是孔子前後,關於詩的稱謂,各式並存,風,謠,諺,歌,到後來體裁漸繁,名稱也層出不窮,絕律辭行,銘贊箴頌。詩的基本要素是韻,短,節奏。清杜文瀾《古謠諺》收羅《說文長箋》有一首《越人土風歌》:
其山崔巍以嵯峨。其水溢沓而揚波。其人厽砢luo而英多。
那是越人自敘土風,向人介紹本地風土。《吳越春秋作彈歌》: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rou。
《采葛婦歌》:
葛不連蔓葉台台,我君心苦命更之。嘗膽不苦甘如飴。
令我采葛以作絲。饑不遑食四體疲。女工織兮不敢遲。
弱如羅兮輕霏霏。號絺chi素兮將獻之。越王悅兮忘罪除,
吳王歡兮飛尺書。增封益地賜羽奇。几杖茵褥诸侯儀。
羣臣拜舞天顏舒。我王何憂能不移。
《吳越春秋》記載復國,伍子胥有四首,勾踐五首,還有《越國夫人歌》《軍士離別辭》《樂師暢辭》,較全面地反映了越國同仇敵愾的風貌。越國有語言而沒有文字,或者說有鳥蟲文字而已經湮滅,被中原文字基本替代。有一首《越人擁楫歌》,《說苑》記載鄂皙泛舟,鐘鼓翠蓋,旁邊越女擁楫而歌,召來越譯楚說,弄懂意思,擁之修袂,覆之繡被,成就一件好事。越聲記作三十三個字,只能根據韻,略加停頓,幸虧有個翻譯,我們可以明瞭意思:
濫兮抃草濫予昌木玄澤予昌昌州州糂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
昭澶秦踰滲堤隨河湖。
今夕何夕兮搴qian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zi垢恥。心既頑而不絕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呂氏春秋》記載有《塗山女歌》一般認為是越國最早的詩歌,周公和召公取風,只有四個字:
候人兮猗yi。
可惜為孔夫子刪去了,我們只有在李善注《文選》張平子的《南都賦》等處可以看到。越自有風,幾千年來,和中原文化融化,但究竟誰融化誰,還真不好講。因為越音越語依然存在,和中原古音相通,《越言釋》《越諺》和《越諺考》與上古典籍相通。(個別字後面的拼音是為自己再次敲鍵而設)
楚越同風
楚越肝膽這句成語,講兩地相鄰而各不相能。從殷周王室看來,一個是南蠻,一個是東夷,都有待開化。其實,這一段歷史很長,殷商六百年,周朝八百年,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歌,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擊壤歌》)。講到楚,只得到周室公侯伯子男爵位的子爵,越只是禹後奉祀的一支,没有食邑,與廣袤的土地甚不相稱。後來的稱王稱霸都是自大和霸道的結果。由於接壤和氣候水利條件的大同小異,由於種食稻米和種飼麻蠶,飲食衣穿相似,《荊楚歲時記》所記的歲時風俗,荊楚和東越竟然相同,就說明楚越同俗。這當然與楚成王元年受周室之命“鎮夷越之亂”有關,那是西元前六百七十一年,周室下授代行管理之權職,一直到西元前兩百二十二年被秦滅絕為止,基本上是越聽楚命。這四百五十年中,免不了詬罵和兵戎。但在詩歌上,卻是楚越同風,看不出誰影響誰。因為到屈原宋玉的時候,已經是戰國晚期,他們的騷辭以哀怨悱惻見長。在屈原前的兩百年的勾踐時代,《吳越春秋》已經記載了勾踐入質於吳,群臣送之浙江,臨水祖道,有大夫前為送別詞:
皇天佑助,前沉後揚。禍為德根,憂為福堂。威人者滅,服從者昌。
王離牽致,其後無殃。君臣生離,感動上皇。眾夫悲哀,莫不感傷。
臣請薄脯,酒行二觴。
大王德壽,無疆無極。乾坤受靈,神祗輔翼。我王厚之,祉佑在側。
德銷百殃,利受其福。去彼吾庭,來歸越國。
勾踐覆吳以後,遷都琅琊,據有東夷的海岸線,雄視中原,伯諸侯,置酒文臺,群臣為樂,大夫文種,有一篇祝酒詞:
皇天佑助,我王受福。良臣集謀,我王之德。宗廟輔政,鬼神承翼。
君不忘臣,臣盡其力。上天蒼蒼,不可掩塞。觴酒二斗,萬福無極。
我王仁賢,懷道抱德,滅讎破吳,不忘返國。賞無所恡lin,羣邪杜
塞。君臣同和,福佑千億。觴酒二斗,萬歲難極。
由於《吳越春秋》這部書不大靠得住,文種的諛辭和作品太少,而且句式太整齊,使人有疑竇,沒有被後人冠名詩人。同時代的孔夫子,曾受楚王厚聘,但他壓根兒看不起楚人,也有一首《楚聘歌》在《孔叢子》裡流傳下來:
大道隱兮禮為基。線人竄兮將待時。天下如一兮欲何之。
其實,上古的詩歌都是散見於殘簡斷編,即使象《楚辭》比較完整的本子,也是後人搜輯的結果,可靠性都差不多。當中的脈絡難以清楚。有一點可以肯定,楚越同風,當時沒有誰傳承誰的問題。但越久歸楚管,且在楚末有屈原宋玉那樣的騷辭集大成者,而且楚辭的歷史流向到辭賦,越風一直緊跟不捨,說越承楚風也可以,說楚承越風也可以。
秦風鎮越
秦始皇帝二十五年即西元前二二二年,秦大將王翦滅江南,有幾百年恩怨情仇的楚越,一鍋掇,同歸於盡。次年,設會稽郡,治所在吳,越國分成山陰、諸暨、剡、勾章等六縣,將會稽山上的黔首趕下山,將山陰大邑的豪強遷到郡城,將郡城的豪強遷到山陰大邑,人口洗牌,越國滅絕。到始皇帝三十七年,熒惑守心,始皇東巡會稽,命李斯撰碑鎮越,兩百八十八個字,為太史公記錄下來。這就是史上有名的“會稽刻石”,於政治史風俗史文字史文學史干係極大。立碑之地,眾說紛紜,據南宋的《嘉泰會稽志》所說,在山陰會稽諸暨的三處交界。《詩經》載有秦風十首,秦地本為周朝的發祥之地,有功於周室,為周室所封,秦人經過七代的苦心經營,以一敵六,遠交近攻,平一宇內,無遠勿屆。秦俗強悍,樂於戰鬥,尚氣概,先勇力,輕生忘死,殺人就死都不當一回事。《無衣》一章可以想見其氣概: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bou。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tuo。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bang。與子偕行hang。
越人的氣質頗為相似,又多了委曲求伸這一條。《會稽刻石》是一篇美文,後人劃分成銘文,其實銘更接近詩,它有韻,句式短而整齊。晉陸士衡《文賦》說“碑,披文以相質”,李善注“碑以敘德,故文質相半”,“銘,博約而溫潤”,李善注“博約,為事博文約也。銘以題勒示後,故博約溫潤”。《文賦》又說:“詩,緣情而綺靡”,李善注“詩以言志,故曰緣情”“綺靡,精妙之言”。李斯是文章大家,他的《諫逐客書》膾炙人口,書以說理為主。他早陸士衡六百多年,草擬會稽刻石時,斷斷不會想到後世有這麼多體裁,把他的文章對號入座,他只是把要說的話說出說透,他把秦風吹到絕越,把始皇帝的志向宣述清楚,也多綺靡之言,非詩而何?只是三句一韻,後來比較少見,其實在《詩經》裡是屢見不鮮的。
會稽刻石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攸長。卅有七年,寴巡天下,周覽遠方。
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齊莊。群臣誦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
秦皇臨國。始定刑名。顯傳舊章,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恒常。
六王專倍,貪戾慠猛。率眾自強,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
陰通間使,以事合縱,行為辟方。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
義威誅之。殄tian息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皇帝并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羣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
貴賤并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
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不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
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
皆遵軌度,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泰平。
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陲休銘。
學通楷則,時然一變
最近,美術報登載六安毛萬寶先生的書論《朱非:用書法點亮人生》,并以整版登載非老近兩年的精心之作,深所認可焉,深所欽敬焉。誠如毛文所言,朱非先生幾十年留心《醴泉》,追求平正,鄙陋幾十年留心翰墨,議論臧否,亦有一孔之見,敢於貽笑大方焉。
書家於平正兩字最不易得,含義最深。孫過庭《書譜》中說:“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翻開書法報,滿眼險絕,沒有初學之平正,也沒有複歸之平正。大凡人之初學,腕力稚弱,肩周生硬,橫平豎直把捉不住,間架分佈不知其所以然,故當孜孜,待到搦管嫺熟,臨寫之外,讀碑讀帖,博採眾長,雜以己意。寫文章有“無一字無來歷”之誡,寫字也有無一筆無來歷之說。今所謂險絕者,無來歷也,或者自己和他人不明來歷者也。很可惜,來歷兩字不被當世所重視,平正兩字也不被當世所推重。但朱非先生重視了,重視了五十多春秋,分佈功夫極為扎實,而且一以貫之,偶追險絕,也大抵在簡牘上見之,當得上學通楷則四個字,已經到達平正複歸的境界。舉世書壇,能一望而知是歐體,一望而知是朱非書,給人以千里面目,這種情況不多。
朱非先生書法詮釋了平正兩字。八十年代初,紹興街頭坊尾的市井招牌,乃至巨廠煙囪,都是朱非歐體,頭角崢嶸,峻整挺拔,火氣甚焰,把住了紹興為書法重地的面子。字如其人,正是朱非先生而立不惑之年也。六十以後,先生書作在紹興、北京、湘湖、無錫相繼展出,並有《古越龍山碑》《春夜宴桃李園序》《畫眉深淺》相繼出版,深挖越中書文底蘊,從李斯碑到漢晉磚刻,追溯文字之源和流變,成績卓犖,浸潤到筆端上,自然多了隨心所欲之自信,飛猿蘯樹、危崖崩空的險絕,在越中名拍的六條屏裡見之。每幅篆隸行草,從來沒有流滑之筆,當大得大,當小得小,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看美術報刊載之作,皆為兩年來的新作,聽雨幅,閒雅自然,隸書行跋,深得放翁小樓一夜之趣;臨禊句,深得右軍臨流觴詠之樂;夜遊記,為讀蘇擊節率興而書;永初箋,乃摩挲漢磚永初四年庚申(公元一一零年)的心得文字。行雲流水,若不經意而為之,淵停嶽峙,皆賴字法章法篇法平正以成之。火氣消融,自然渾成,時然一變,正是朱非先生平正複歸之時也。
雲散風歇
無遠勿屆者,風也,無遠勿潤者,雲也。古代人們要生存要繁衍,有喜怒有哀樂,要飽口腹悅耳目,要咿呀出聲交流,要刻畫於甲骨備忘,積澱下來就成為風俗。風俗是文化的一部份,有文化才是一個開化的民族。詩文是具體化的文化的代名詞。詩言志,歌詠言,講出來唱出來,準確無誤的表達,借物起興的表達,由此及彼的表達,反複重疊的表達,排偶對比的表達,音調錯落的表達,含蓄委婉的表達,餘味不盡的表達,經過文字的反復陶冶,就成為詩,詩裡有情感有倫理,世間只有人的情感是亙古不變的,倫理是與世浮沉的。古代尊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把溫柔敦厚的詩教放在首位,是以情感人化人,把詩比作風,無遠勿屆,無時勿屆是有道理的。但文化還包括文,包括歷史和道理,還有五經,除了情還有理,把道理簡潔說出說透。布教化,沒有文事不成的。戰國時候,百家爭鳴,孔子老子莊子荀子墨子韓非子孫子呂氏,著書立說,文海汪洋,把文比作雲比作雨,無遠勿潤,無時勿潤,也極有道理。秦始皇在殄滅六國以後,越國在重點滅絕之列,撤山居,遷豪富,改地名,王氣消盡。苛法暴政,人們踵足而立,側目而視,不敢偶語,只容腹誹。當時刑不上大夫大打折扣,禮不下庶人千真萬確,黔首皆無能為,只有歌謠口傳。藏於民間的典籍都付之一炬,散於六國的儒生誘殺之深谷,天下的兵器乃至菜刀都集中咸陽澆鑄成金人,這就是秦朝的盛世景象。在秦王橫掃六合的數十年裡,禹定的九州,一片乾旱,赤地千里,除了李斯的幾篇碑文鎮越鎮齊魯,和趙高一起擬定的小篆文字和律令詔曰以外,也無風也無雨,越地自然也一様,詩歌進入了蟄伏的時代。到陈涉揭竿,借助鬼神,放出“大楚興,陳涉王”的謠言,一直到西楚霸王项羽亡秦後,被沛公圍困垓下,慷慨悲歌,嗚咽纏綿: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歌》唱出了霸王的無奈。項羽項梁在越地山陰項里住過,沐過越風楚雨,有過“彼可取而代之”念頭,陳涉揭竿後,率領江東八千子弟破釜沉舟,應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楚人之謠。這詩是古越秦漢之際的唯一存世的楚辭遺響。到劉邦攫取天下,衣錦還鄉時的《大風歌》,唱出了帝王的豪邁,開了詩歌的生面: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也幸虧高祖入關,蕭何及時收取宮室的冊籍,為太史公寫《史記》留下了資料,總算是中國歷史上最不幸中的最萬幸,雖然沒有更多的詩歌,但留下了無數的詩料,使後人詠歎不盡。
藥皇公會
紹興文史宿儒金巨楠先生對掌故最有研究。講到震元堂的受戤人紹興藥皇會館,金先生曾在一九八四年有專文敘述,說行業會館“其中最早建立的是藥業會館,在太平天國以前已經存在,會館供神農氏為藥王,又稱藥王廟”,“會館還辦學校,如藥業小學...等”。震元堂出戤收戤是咸豐五年(一八五五年)和光緒十九年,作為議事定價定規的行業組織,一直與震元堂等藥號共進退。比如民國時杜氏破產後的“債轉股”的債權人會議,就假址藥業會館召開,官司中杜氏方聲請假處分中有張樹藩和馬庭佑兩人,就是藥業公會中人,其中馬氏兄弟馬庭佐主持過藥業公會和天寶藥店。考《嘉慶山陰縣志》,已有藥王廟的記載,其出處是“新增”,總在嘉慶八年以前的一段時間,金先生的論斷是嚴謹的,還可補充一點,藥王廟的東鄰司馬溫公祠,占地很大,明代敕建,明景泰間重修,康熙五十四年重修,到“清乾隆年間,以地售與藥業會館,祠基僅存十之一”(民國《紹興縣志資料》),這些建築仍在,都入文物保護之列。這樣,藥業會館的來龍清楚,地從司馬溫公祠買入,在嘉慶八年前已經建成。會館的去脈也清楚,由於供奉的是神農氏,俗稱藥王廟,名稱叫做藥皇公會,藥業公會,辦過施藥會、救火會、施粥會和藥業小學,解放後辦過中藥批發部、中藥飲片廠,現在依然為震元公司的產業,歷史一脈相承。有關資料記載,藥王廟曾在咸豐年間遭受火災,所有史冊、檔案、簿籍和歷代行、棧開設匾額盡被焚毀。以後又在原焚毀廢墟上重新建造華清堂。聯繫咸豐五年的戤契,三千千文的巨款,為藥王廟的重建餘款也未可知。
漢風繼詩
大漢初定,日不暇給。經過文景之治,到漢武帝全盛,才崇禮尊儒,講究文章,出了很多辭賦大家,班固司馬相如東方朔揚雄等等,當時文體主要是賦。賦者,古詩之流也。講究韻腳駢偶,講究舖張華麗,講究長篇大論,把詩有六義中的賦義發揮得淋漓盡致,使人目不暇給。但是詩在賦中始終佔有壓陣腳的地位。《文選》開篇為班固的《東都賦》,就以《寶鼎》等五首詩來結尾:
嶽修貢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歊xiao浮雲。寶鼎見兮色紛缊。
煥其炳兮被龍文。登祖廟兮享聖神。昭靈德兮彌億年。
漢朝的詩有兩個點值得注意,一是為皇帝推動,群臣擁和,優秀者皆脫穎而出。象漢武帝的《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第二是五言句式的常用和七言句式的出現。由於這股風上倡下導,推動者得勢得力,迅速瀰漫全國,即使皇室衰微,但詩風不衰,甚至還有過之。武帝時的東方朔,大隱隱于朝,也小隱隱於市,脫下官服,風飄而去,後出現於會稽,賣藥五湖。後漢時的蔡邕蔡中郎,長期避難會稽,在山陰柯亭驚見一支椽竹,在竹舍的第十六根,破舍取以為笛,奇聲獨絕,過了七八十年,給晉武帝時候的桓伊吹起來,還可以引鳳凰驚蟄龍。
越地的詩風之盛,可以以《曹娥碑》來說明之。
孝女曹娥碑
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其先於周同祖,末胄景沉,爰來
適居。盱能撫節按歌,婆娑樂神。漢安二年五月,時迎伍君,逆
濤而上,為水所淹,不得其尸。時娥年十四,號慕思盱,哀吟澤
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經五日,抱父尸出。以漢安迄於元
嘉元年青龍在辛卯,莫之有表。度尚設祭之,誄之辭曰:
伊惟孝女,燁燁之姿。徧其返而。令色孔儀。窈窕淑女,巧笑倩兮。
宜其家室。在洽之陽,待禮未施。嗟喪蒼伊何,無父孰怙?
訴神告哀,赴江永號,視死如歸。是以眇然輕絕,投入沙泥。
翩翩孝女,乍沉乍浮。或泊洲嶼,或在中流。或趨湍瀨,或還波濤。
千夫失聲,悼痛萬餘。觀者填道,雲集路衢。流淚掩涕,驚動國都。
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或有尅面引鏡,剺耳用刀。
坐臺待水,抱樹而燒。於戲孝女,德茂此儔。何者大國,防禮自修。
豈況庶賤,露屋草茅。不扶自直,不鏤而雕。越梁過宋,比之有殊。
哀此貞厲,千載不渝。嗚呼哀哉。銘曰:
銘勒金石,質之乾坤。歲數暦祀,丘墓起墳。光于后土顯照,夫人
生賤死貴,義之利門。何悵花落,雕零早芬。葩艷窈窕,永世配神。
若堯二女,為湘夫人。時效彷佛,以招後昆。
漢議郎蔡雝聞之,來觀,夜闇,手摸其文而讀之,雍題文曰:
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又云:三百年後碑冢當墮江中,當墮不墮逢
王叵。
昇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之
昇平是東晉年號,二年,西元三五八年,沒有落款,世傳是王右軍寫的,上文錄自《三希堂法帖》,距離右軍過世還有三年,當在越地剡中誡誓後所寫,火氣全無,後來經過無數法眼觀賞,譽之為小楷第一,後面的題跋多得數不清。個別文字與方志所載和鄒志芳先生點校的杜氏版本有異。我們不是書法家,即使蔡邕那樣的書法家,關心的只是文字。文字的編織者是漢末赫赫有名的賦家邯鄲淳,字也寫得很好,漢安二年那是西元一四三年,元嘉元年是西元一五一年。上虞地方官度尚,趨尚以孝治天下的風氣,為曹娥樹碑建墳,距離投江已經八年了,度尚請當時聞人魏朗作文,久之未就。據說當時邯鄲淳二十出頭,默默無聞,遊學到度尚師門。酒宴席上,邯鄲淳一揮而就,文章溢彩,驚動四座,文譽流布。原碑也是他書寫的。後來給魏朗看,大歎服。蔡中郎聽到趕來,夜讀手摸碑文,人家問他怎樣,他提筆寫了個八字謎面,創造了中國字謎第一,定出了楊修和曹操的敏悟高下。這個謎底“絕妙好辭”四字是送給邯鄲淳的,由衷欽佩。妙在何處?妙在碑文有序有誄有銘,而誄銘也是古詩之流,句式整齊,適宜誦贊。曹盱職業裝神弄鬼,當時地位很高,水性不錯,為了迎接濤神伍子胥,結果被伍神請去。細讀碑文,對其孝思推重備至,與中央保持一致,“驚動國都”,但對曹娥舉動是不贊成的,“輕絕”,“哀此貞厲”。曹娥懂水性,投江后“乍沉乍浮”,或趨或還,終遂必死之志。文章之妙,在於言在內而意在外。現在看碑文,時過境遷,看曹娥廟歷代的題詠之多香火之盛殿宇之高,時亦未遷。曹娥第二沒有出現,但廟會年年,石碑卻刻了又刻,搨了又搨,印了又印,考之又考,竟也延綿了近兩千年,成了越地詩風鬱結的一部份。漢朝四百年,恕吾寡聞,越地沒有出產過當今所謂的大詩人,但大詩人幾乎全到過曹娥廟,越國雖然滅絕,但無改乎山川的風雅。曹娥廟是越地詩風的載體,後來宋元明清很多文人,都有詩歌,《康熙會稽志》就記錄了一部份,非小文所能備載。
越州雲門古刹
中国二王書法聖地
浙東佛都?古越會稽秦望山文化聖地
『夢回魏晉?駐足唐宋?靜觀未來』
江南绍兴,古越会稽,诗画山水,若耶溪畔,诗书云门、禅境天衣,嘉祥祖庭,始皇登秦望而望于南海。
浙东唐诗之路-秦望山、云门寺、若耶溪、天衣寺。一條有著中國歷代文人雅士精神世界嚮往和追尋的聖途!
听禅,喫茶,赏书,闻香,静修佛学
恣意文墨,广结善缘!
共同领悟传统文化!
敬请